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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讨伐
豆腐巷在一声鸡叫后开始新的一天。
雨过天晴,空气带着秋桂的幽香,分外清新。
第一个早起准备去支摊的人瞧见巷子边躺着一个人,走近一看惊得后退了一大步:“王,王娘子,你怎么了?!”
王娘子被断了手筋、脚筋,割了舌头,黥了面,这是她应得的报应。
将离看在她还有三个孩子要养的份上,留了她的命。
她唤回琉羽,带人去东郭村破庙把将不弃和柳翠筠转去他处看押起来,自己掉头回将府。
将老夫人、将之瑶看到她就像见到了鬼似的,尖叫不迭。
“你没死!你怎么还没死!”
“娘呢?大哥呢!你是不是杀了他们了?!”
将离嫌吵,直接一个耳光把将之瑶扇闭嘴了。
“从今日起,我就是将家家主。你们再敢对我动手,将不弃和柳翠筠就别活了。听懂了吗?”她头一次砸茶盏。
汝窑,一掷千金,砸起来的确爽。
将老夫人吓晕了过去。
将之瑶战战兢兢地靠过去,搀住将老夫人,大气都不敢吭一声。
将离转身回了翠竹轩,双庆看到她愣了愣神,她直接无视,“送水,我要沐浴更衣上朝。”
“是,是。”双庆垂着手,低着头迅速退下。
这个世道就是这般弱肉强食;你若只是强一星半点,多的是财狼虎豹围着你想一口吞噬;可你若强得可怕,他们只会畏惧地跪下,俯首称臣。
再一次站在大殿之上,将离比过往都漠然。
整个早朝太子和李承昊的视线都挂在她的身上,尤其是李承昊,星眸浓得像一团墨,将离不由自主眼角瞥过,这墨又化成利箭,扎得她生疼。
她不能看,立即抽回了视线;迎头又对上太子满怀歉意和炽热的目光,心又嫌恶地往下一沉。
如此反复,令人心烦。
又过了几日,早朝上,她终于见到了风尘仆仆的孟贺嶂。
二十多年过去了,他早已不是那个意气风发的探花郎;边塞的风把他的棱角磨平,他就像苦大仇深的西北汉子一样,时刻眉头拧成河川,又黑又干瘦。
他手捧着木盒,跪地涕泪:“陛下,臣送太傅头颅还朝了!”
陛下断了腿在龙座上无法起身,可还是情不自禁向前扑了过去,泪雨滂沱,潘德海扶住了他,“陛下,保重龙体啊!”
“太傅!朕的太傅啊!锡人可恶!朕要杀光他们为太傅报仇!”
群臣:“陛下,保重龙体!”
孟贺嶂转身将木盒递给了将离:“尚书大人,卑职没有保护好恩师,卑职愧对恩师,愧对大人!”
将离颤抖着手接过木盒,一时凝噎,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周遭已经起了低低的啜泣声,都是太傅生前挚友和门生。
“孟大人,多谢!”
将离满肚子的疑问都放在了一旁,潘德海从台阶下来,对她颔了颔首后,掀开了木盒。
腐烂的气息再一次弥漫在大殿中。
头颅高度腐烂露出森然的白骨,零星挂着几点肉皮,木盒底下是腐烂的肉泥和头发。
有大臣只瞥了一眼憋不住呕吐,被殿前侍卫抬了出去。
皇帝不忍直视,挥了挥手,潘德海又将木盒盖回去。
“爱卿于何处发现的太傅头颅?”
孟贺嶂跪下回禀:“臣派人去边境打探,有人曾看到流窜的锡兵过境,将一个头颅似的物件当球踢。臣带府兵飞速赶去,他们丢下头颅闻风而逃。臣细细辨认后,才确信是太傅……”
孟贺嶂泣不成声,说不下去了。
将离斗大的眼泪无声掉落在木盒之上,泪水顺着木头纹理晕开一朵朵暗莲,一个恨字已经无法表达此刻的心境。
太子想安慰她,却又犹犹豫豫不敢上前。
李承昊直接出列夺过木盒,对皇帝道:“陛下,太傅身首不宜分离过久,当尽快入土为安、早入轮回。当日是北冥铁骑送太傅灵体还都,太傅头颅入殓一事就由臣来继续完成吧。”
皇帝深以为然:“长煦说得对,事当有始有终。此事就交由礼部与你共同督办,孟卿既已归朝,仪式就由你这个员外郎来主持吧。”
“臣谨遵圣命。”孟贺嶂、李承昊跪地叩首。
将离低低地道了声谢:“有劳了。”
李承昊凝眸看向地面的砖石,它们被常年踏入大殿的朝臣来回踩踏,磨得油光发亮,他们静静地听着大庆朝顶层机密,冷眼旁观王朝的悲欢离合。
他本想争口气也如砖石这般冷着他,如同他对他一样,可这个人突然哭得梨花带雨,他受不了。
他只当自己是见不得人掉眼泪,粗着嗓子假装淡然:
“我就是块砖,哪里需要往哪里搬。用不着谢。”
将离动了动唇,突然,孟贺嶂朗声:“臣另有本启奏。”
“哦,何事?”皇帝擦了擦眼角。
孟贺嶂从宽大的官袍袖口中摸出一份折子:
“臣要告发叶州刺史屠光,私炼铁器暗中招兵买马意图谋反。这是臣收集的证据,屠光贪腐税银、鱼肉百姓,欺上瞒下,与锡人多有勾结,太傅之死更与他难逃干系。臣叩请陛下严惩奸佞,为叶州百姓除害!”
将离没料到孟贺嶂会先发制人,她刚想开口,李承昊先一步问道:
“孟大人,谋逆的罪名可不小啊。你做了二十年的刺史府师爷,为何从前不说,今日才说?”
“陛下!臣的确惭愧。臣做师爷二十年因不会阿谀奉承为屠光不喜,因而日常仅处置些基础文书,并不受重用。这些年叶州百姓多有冤屈却诉讼无门,臣也私下向御史台、谏院匿名举报,可书信却石沉大海。若非太傅在天有灵让我有此机缘回雀都,臣至今仍不知该如何告发他。陛下,此番回京,屠光还扣押我的家人,为的就是怕我告发他。”
“岂有此理!谢世忠!速领一队人马去叶州,若查实屠光谋逆,就地处置!”
“是!”谢世忠领命,大殿之外突然传来急报。
“陛下,叶州屠光自立为洪烈王,反了!”
孟贺嶂面色惨白:“微臣家眷如何了?”
信使吞吞吐吐:“孟大人娘子和一双儿女皆被祭旗了!”
孟贺嶂惨叫一声昏死了过去。
潘德海小跑过去:“快,快唤太医啊!”
将离和李承昊忍不住对视了一眼,心有戚戚焉。
乱世之下,妇孺何其无辜。
“混账!”皇帝撑着龙案站了起来,气得浑身发抖:“屠光小儿!竟真敢……咳咳……”
“陛下!保重龙体啊!”
皇帝狂咳不止,喘息如擂鼓,珠帘后的太后沉声道:“诸位臣公,屠光谋逆,该当何罪?”
萧相国出列:“太后,陛下,屠光本是西北一介莽夫,若非陛下赏识如何能居刺史之位。他不但不感激还起了不臣之心,如此目无君父,当五马分尸。臣叩请必陛下出兵讨伐逆贼,以正朝纲!”
众臣附议。皇帝缓了缓咳嗽,眉心黑气郁结:
“诸位爱卿看,该派谁去讨伐这逆贼?”
萧相国:“叶州有八万守城军,实力不可小觑。按说北冥的凉州大营离叶州最近,可李长白如今还在同锡人作战,若反攻叶州,势必拖累前线;臣认为当派平西将军纪长庚率兵讨伐最为合适!”
纪长庚是太后和萧相的亲妹夫,但其人骁勇善战,不逊于李长白,众臣纷纷颔首,皇帝也觉得合适:“有道理。平西军在睦州的前锋营距离叶州最近,即刻给纪长庚发八百里急报,令他为统帅,平定叶州,诛杀反贼屠光!”
“是!”兵部尚书萧定邦出列领旨。
他是萧相国的侄子,萧家这一辈里没几个能扶的上墙的,惟有这个萧定邦还算机灵,相国推着他掌着兵部,纪长庚又占据西境,大庆的兵权由始至终都紧紧握在太后的手心里。
早朝因为屠光谋逆匆匆结束。
李承昊手捧着木盒往外走,将离跟在身后。
风起微澜,单薄的官袍有些漏风发冷,将离望着他高大的背影,沉了沉气:“木盒给我,入殓之前我带回府供在祠堂。”
“将不弃,说合作的是你,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也是你。当初你接近我不是挺热情的,怎么,太子要监国了,你就过河拆桥了?”
将离由得他发火,只接过木盒依旧冷淡:“我答应你的不会食言。待太子登基,我一定会让他放你回北冥的。总督大人,你我之间的合作已经结束了。”
“结束?”李承昊蒙了,“那小黑呢?你不要了?”
“不要了,归你。”将离往前走,没有停留。
李承昊一口气上不来,抬脚跟了上去:
“那河边那块破地呢?你让我要过来,也不要了?”
“不要了。给你。”
你……李承昊气得心梗,“将不弃,你有种!”
玄晖生怕他又要冲过去剥衣服打架,立刻抱住他的腰:“爷,冷静!冷静!”
“冷静个屁!”李承昊挣扎着踹脚,牙根发痒,“我要打死这个狗东西!”
将离刚走到宫门口,东宫长随天禄小跑上前:“大人,太子殿下要见您。”
将离看了看手中的木盒,叹了口气,递给了双庆:“通知府里,请广佛寺圣僧来念经超度。”
“是。”双庆接过后问道,“此番可要再设灵堂、搭棚设祭?”
“不必了。爹素来清俭,不喜奢靡浪费。”
将离说完,跟这天禄往东宫而去。
太子见到她,掩不住欣喜。
但想到太傅头颅之事,又觉得喜上眉梢有些不合时宜,便摸了摸鼻子讪讪道:“阿离,你要节哀。”
“太子殿下唤我来,所为何事?”
“前几日你生我气,孤召你来东宫你也百般推辞;孤想去将府找你,可又怕你不肯见我,辗转难眠。这滋味太难受了,你可原谅孤了?”
将离拱了拱手:“太子殿下言重了,臣怎敢生您的气。”
太子很高兴,“孤就知道阿离识大体。前几日我同你哥提过选妃之事,他可曾告诉你?”
“告诉我?”将离蹙了蹙眉,“你同他挑明了我的存在?”
“自然。我与他六岁共读,情谊非常人能比。他有你这样优秀的妹妹又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更何况你替他上朝议政,更立下救驾之功,让他成了大庆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尚书,他感激你还来不及呢。”
将离唇微微一动,心下冷笑,感激?
感激地提前给她找好葬身之地了。
“选妃之事殿下不是已有主张了?”将离不想掺和。
“是。是。”殿下来回搓着手踱步,“你不止救了陛下,还救了孤。孤同将不弃说了,孤要立你为太子妃!”
将离以为自己听错了,“我?太子妃?”
“是吧?孤就知道阿离定会欢喜。阿离,你不是说想要个身份吗,如今孤就给你这个身份。你有勇有谋,是太子妃的不二之选。”
“可你要娶的不是将之瑶吗?”将离头都要炸了,这是什么和什么啊。
“胡说,孤何时说过要娶阿瑶?孤说的太傅之女,从头到尾指的都是你。阿离,这么久了,难道你没看出孤对你的心意吗?”
太子上前一步,伸手揽过她的腰,俯身想要亲她。
将离要推开他,正巧,门外咣当一声,太子极速松开手。
是将之瑶,她手中的食盒掉了,汤汁洒满一地。
她极度震惊,太子要娶的人不是她,是将离?
将离闻到老火炖鸭的香味,心生惋惜。
……浪费了一碗靓汤。
“殿下,你怎能如此对我!将离,我恨死你了!”
“阿瑶……”太子呼叫不及,将之瑶已经跑得远远的,人影都望不到。
太子摇头,只当她是闹了脾气的小妹妹,“她会想明白的。”
将离脑子嗡嗡作响,颇为无奈地看着他:“您想娶我?可我以什么身份嫁给您?将家可从来没有一个叫将离的女儿。”
“这个简单,我想好了。”太子误以为她答应了,喜不自胜。
“你以将之瑶的名义嫁入东宫,成了太子妃,谁还敢质疑你。阿瑶嘛,我就让她换个身份,比如将家收养的女儿啊,回头再赐个县主之类的封号,寻一门好亲事。这不是两相得宜嘛!”
将离笑出了声。
“这就是你说的让我见天日的法子?”
太子被她笑得有些莫名,“怎么,不好吗?”
如此一来,他娶的是将家嫡女,而将离就是将家嫡女,没毛病啊。
“可我叫将离,不叫将之瑶。”
太子一挥手,云淡风轻:“称呼罢了,有何所谓。日后孤登基,你就是母仪天下的皇后,还有何人敢直呼你的名讳!阿离,你别闹小性子,这是孤想的最完美的法子!”
将离对他彻底失望了。
“原来你说让我堂堂正正活在阳光下,就是顶着别人的名字嫁给你?”
太子怔了怔,“难道这不是你期望的吗?”
他给了她最至尊的太子妃,难道还不够堂堂正正?
将离步步向门口退,深吸了一口气:
“太子厚爱,臣无福消受。告辞了。”
太子心一急,失去了往日的儒雅,冲上前抱住她不撒手:“阿离,你怎么了?你别走,我们说清楚。”
“太子殿下,请自重。”
将离恼羞成怒,狠狠踩了他一脚,太子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上。
恰逢此时东宫内监带着丁长卿走了进来。
两人瞪大了眼珠子,偌大的园子连个遮挡的地方都没有,一时竟不知该往哪里躲。
将离冷脸拂袖而去。
太子毫不掩饰一脸凄哀之色:
“哎,她怎么就不懂孤的苦心呢。”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丁长卿浮肿的双眼顷刻就亮了。
“殿下,臣有一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