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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夜雨
七八个黑衣人,皆是训练有素的杀手。
他们手持刀剑围着将离,谨慎地靠近,一言不发便手举寒刀齐齐砍了上来。
网是束缚也是屏障,将离挥手举网抵挡,刀落在网上,绳子被砍破了口,麻绳线如蒲公英绽开,破了好几个口。
可网口太小,无法脱身;她临机一动抓起大网挥舞如伞,生生逼退了杀手。
“你们是死士?”
隔着网,将离双眸冷觑,脑子飞转。
各个身手敏捷、直击要害,他们是为取她性命而来的。
知道用慧修诱她,是将家!
杀手改变阵型,七人围她,一人凌空而上,持剑直劈将离脑顶。
将离将计就计高举大网迎上,刀劈断了网绳,破开了一道大裂口;但左右夹攻、寒刀凌厉,她的左膀右臂都挂了彩,血瞬间染红白裳。
好在裂口足够大,她脱身跃至大殿佛像前香案上,腐烂的贡品和瓷碗纷纷震落,香炉倒出满地香灰。
将离顺势用脚尖一扬,案上的香灰如云雾飞散,呛得杀手睁不开眼,纷纷后退。
她如一尊杀神缓缓站起,与身后挂满蛛网的观音菩萨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菩萨微笑拈花,她白袍沁血;生既是死,死既是生。
她不度人,她只杀生。
将离一个鹞子翻身朝着围攻来的杀手踢去,那人腹部一凹,趔趄后退,摔倒在地,剑也落在地上。
将离矮身一滚,抄起地上的剑反手斩杀身后杀手,其余黑衣人明显被她的武功所镇,向后一退,又开始围着她转圈轮攻。
心中有恨手中有剑,将离出手快准狠。
寒刃如白练,黑衣人如天女散花仰面倒在血泊之中。
剑如飞花在手中一旋,直抵最后一个杀手的脖子上,“我师父在哪,交出来!”
杀手面罩被剑挑开,虽有些面生,但将离还是认出他是将家家奴。
他脸色煞白,咽了咽口水一动都不敢动,“我……我不知道。”
握剑的手一紧,房梁顶掉落一个黑影。
将离热血凝滞成冰。
慧修双手被缚悬在了房梁上,灰色道袍沁血,生死未知。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放下剑,否则,我杀了她!”
“好啊。”剑一挥,黑衣人脖颈飙血,应声倒下。
血溅了将离满脸,她转身回首,如地狱而来的修罗,露着森然的白牙,“柳翠筠,长进了!”
将夫人手持箭弩对准她,很得意:“将离,没想到吧,你也有今天。”
“你杀了慧修?”
她的声音很冷,没有想象中的恐惧、害怕、求饶,这让将夫人很恼怒,将箭弩对准慧修,再一次咬牙切齿:“放下剑!”
咣当,将离扔掉了剑,举起双手。
“阿……阿离……”
身后隐隐约约传来慧修的呼唤,气若游丝,却让将离喜极而泣。
她没有死,她活着。
慧修用仅有的力气在唤她,“阿离!快走!”
“住嘴!你这个贱人!”柳翠筠,“这是我生的,你叫这么亲热作甚!她同你有什么关系,你哭得假惺惺的给谁看!”
将离凝眸,怒和恨在眼底汇聚成团,
“柳翠筠!一人做事一人当,你放了我师父。要杀要剐我随你便。”
“晚了。”柳翠筠身后走出将不弃,一群黑衣人护在他身后,衬得他芝兰玉树。
他不坐轮椅了,将离眉跳了跳。
将不弃高傲地仰头冷睨,“将离,你以为给我下毒,我就没法子解了?”
将离吃不准他是真知道了还是在诈她,只冷冷回视,没有吭声。
她在观察周遭的情形,将不弃身后站在六个死士,是否还有藏在暗处的人手,尚未可知。
她孤身一人,慧修又被吊着,实在难以施展身手。
“将不弃,柳翠筠,冤有头、债有主,你们想弄死我也不是一日两日,有什么冲我来,为什么要牵连无辜的慧修师太。”
她的声音极低、极沉,每一个字说得都很重、很慢,冰冷的眼像吐信的毒蛇,柳翠筠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将不弃倒是痛快,“因为你太能打了,不用慧修做饵,又怎么能让你乖乖就死?想要我饶了这道姑就跪下磕头!我不喊停,不许停!从前你侮辱我的,今日都得连本带利给我还回来。”
将离没有二话,直接双膝跪地砰砰磕头。
柳翠筠又开始得意了,切,也就这点本事。
还是儿子厉害,一下拿捏住这丫头的死穴。
“放过我师父,我任你们处置。”
她磕,只要慧修能活。
将离抬头,额头红肿破皮,眉心渗出血珠子顺着高挺的鼻梁滑至唇角,血腥味在唇齿之间蔓延。
“真是母女情深啊,将离。你怕是忘了,我才是你的亲生母亲。”
柳翠筠手微颤地举着箭弩,对着将离射出一箭,冰冷坚硬的箭簇射中肩膀,疼痛贯穿全身。
她没有动,连一声疼都没有叫唤。
柳翠筠像是有千般怨毒要发泄:“慧修这个贱女人,你以为她为什么要收养你!还不是因为她和将正言有苟且!”
“你胡说!”将离不信,无论是慧修还是将正言,都不是这样的人。
“我胡说?!”柳翠筠不知从哪掏出一个卷轴扔在地上,
“你自己看!十几年了,将正言娶了我十几年,却还偷偷藏着她的画像!真是该死!慧修,你说你贱不贱,将离是我生出来不要的,你非要养在膝下恶心我!你这个贱女人,死不足惜!”
“无论你信或不信,我同太傅都是清白的。”慧修强撑着精神,“柳翠筠,你和将正言的婚事如何来的,你自己心里清楚。虎毒尚且不食子,将离是你亲生的,你放过她吧!她只是个可怜的孩子。你有什么怨恨都冲我来,我死,我替她去死。”
“你死?呵,你早就该死了!慧修,你这个来路不明的女人,你有什么资格嫁给帝师之子?我们柳家书香门第,家世相当,两家早就有婚约的,就是因为你的出现,他宁可御前抗旨都不肯娶我,让我成了雀都的笑话。”
想起前尘往事,柳翠筠始终意难平。
将正言为了娶慧修,不仅抗旨还要辞官,将柳两家对他毫无办法。
最后是她同将老夫人一起设局,给将正言下药共度一夜,才勉强成了这桩婚事。
“你这样卑贱的女人,一不该觊觎将正言二不该偷养这灾星,你最该死!你们不是母女情深嘛,好啊,今日让你们死在一起!”
将不弃抬着下巴,自上而下俾睨着她,“将离,你有今日,皆是你咎由自取。”
柳翠筠手中的箭弩对准了慧修,将离在磕头的间隙默默靠近了地上的剑,说时迟那时快,柳翠筠发动箭弩时,将离手中的剑也朝着慧修头顶的绳子而去。
寒光一闪,绳子断裂,慧修掉在了地上。
柳翠筠射出的飞箭也落了空。
将离一个翻身护在了慧修身前:“师父,你还好吧?”
生死关头,慧修强撑着解开手中的绳结,同她背靠背站在了一起:“无事。他给我用了麻痹散,已经过药性了。”
她的手脚动了动,恢复了些许力道。将离淬了口血沫子:
“欺人太甚。你们收买王娘子害我和我师父,该死的是你们!”
将不弃和柳翠筠后退了一步,招呼死士:“上!”
“还是低估了这死丫头。”柳翠筠给箭弩上弦,这个精巧的兵器举手可握,可到底还是太陌生,她有些手忙脚乱,动作也越发不利索。
将不弃心跟着一沉,今日绝不能让将离逃了。
他一把夺过箭弩:“我来。”
箭弩是少有的连发弩,将离不仅要应付黑衣人还要护住慧修,分身乏术间中了几箭。
慧修见不得她受伤,一声嘶吼下力道又恢复了几成。
师徒联手直杀得昏天暗地,血沫横飞。
死士纷纷倒在血泊之中。
柳翠筠显然被吓坏了,冲着门口就想要逃。
将离手持剑欲朝柳翠筠扔出去,慧修大喊:“将离!”
将离死死咬唇,眸一晃,手心偏了偏。
长剑穿过柳翠筠的发髻,将她整个人顶在了破旧的木门上。
柳翠筠尖叫着晕了过去,隐约还有窸窸窣窣的流水声。
下一秒,将离飞身抬脚,踹飞了将不弃。
将不弃撞到了门板上,口吐鲜血,眼中依然无法相信如此周密的杀局,竟被这可怕的人给闯出了生机。
可恶!实在是太可恶了!
将不弃扭曲爬行想要往外逃,将离一脚踏在他的背上,抓起他,啪啪扇了几个耳光。
“我让你害我师父!我让你害我师父!”
将不弃被扇得眼冒金星,很快,脸就肿了。
将离不解气,朝着他又踢了好几脚。
慧修强撑着力气站起来,“孩子,再打他就死了。”
“我就是要他们死!”将离赤红着眼,“师父,你刚刚不应该阻止我。”
扔剑的那一刹,她就是要柳翠筠的命。
“将离,你爹传你诗书授你道业,我教你武功,都是要你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孩子,你是人。”慧修心疼地抱住她,“虎毒不食子,子毒岂又能弑母?你不能因为她的错,就惩罚自己。”
将离喘着粗气,眼泪不争气地滑落,带血的拳头暴起了青筋。
最终,她还是松开手,将不弃如死狗一样瘫倒在地上。
将离扯破杀手外袍做布条,将柳翠筠和将不弃捆了个严严实实。
破庙的门砰地被一脚踢破,是琉羽。
她一见着庙内的血腥场面就哭出了声:“师父,师姐,你们怎样了?!”
她去乾县请夫子事办得顺利,心里挂念慧修马不停蹄赶回善堂,旁人又说王娘子先后带着慧修和将离出了城。
“王娘子那个死肥婆!白瞎了咱们对她这么好!!”
慧修踉跄地扶她起来:“没事了,没事了。”
琉羽见到将不弃和柳翠筠狠狠地踢了一脚:“又是你们!”
“琉羽,把这些尸体拖进暗室。”
将离冷静地指挥,眼中恨意未消,“将不弃,该轮到你做阴沟里的老鼠了。”
“你想做什么?”将不弃肿着脸,气急败坏:“将离,我可是朝廷重臣,娘是诰命夫人,你敢杀我们?!”
将离用剑尖挑着他的下巴,声线发寒:
“你不是最在意权力和名声吗?从今日起,我要取而代之!一点一点毁了你最珍视的东西,让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这都是你应得的,将不弃!”
“还有你,柳翠筠!你生了我,今日我饶你一死,这条命我还你了。你我再无任何关系。我将离这一辈子只认慧修为母!你最好老老实实给我在这待着,否则,下一剑可就没那么好运气了!”
柳翠筠惊恐如小鹿颤抖:“将离,我,我是你亲娘啊!你敢这么对我,是要天打雷劈的!”
“老天若有眼,头一个就该劈死你!”
柳翠筠呜咽了声,又开始哭哭啼啼。
将离忍无可忍,将两人的嘴堵上,“琉羽,你带他们先走,关进祛风洞。”
琉羽用黑袍罩住两人的脑袋,拉拉扯扯地带着两人出了破庙。
将离搀起慧修,“师父,我带你回去。”
“孩子!”慧修搭着她的手再度站起来,万分愧疚,“怨我,失去了警惕。”
她像是想起什么,又走到地上捡起箭弩和卷轴,“这个箭弩设计精巧,是连发的。”
将离颔首,她也注意到了,“将不弃身边有高人。”
慧修伤势重,柳翠筠恨她,对她动了鞭刑,两人过去的往事究竟如何,将离暂时也不好开口细问,先快马将她送回道观交给了其他姑子。
苍穹如墨,电闪雷鸣。
姑子要留她过夜,她执意策马回城。
她要找罪魁祸首王娘子算账。
半道天开始飘雨,稀碎的雨点落在她的脸上,与心头的泪融在了一起。
她只是抽了抽鼻子,将雨水咽进肚子。
浓黑的夜,她踽踽独行。
突然,一道惊雷落下,马儿昂首嘶鸣,戛然而停。
电光之下,面前闪现一个骑马的人影,他正朝着将离张望。
是李承昊。他欣喜的眸子在夜色中,成了唯一闪亮的星星。
两人就这样骑在马上,互相对望。
借着闪电的光,李承昊眉心皱成了团,“出什么事了?”
她满脸血水混着雨水,衣裳全都是血口,比起那日在芙蓉山庄的惨烈没两样。
不知为什么,在这漆黑的夜遇上李承昊,勾出了心头万般委屈,将离很想靠近他,告诉他发生的一切,告诉他自己的恐惧,告诉他今日有多凶险。
可所有的话都憋在肚子里打转,无从说起。
李承昊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深夜出城。
他一直守在城门口,可直到城门落锁,只见到那胖娘子独自回城,却没有看到将离。他不放心,拉了匹马就跑出来了。
“给我下来!”
李承昊见她死抿着唇不说话,气不打一处来。
这股气不知来自哪里,总之,他就是很气。
气她这段时日躲着自己,又气她满身伤痕却一声不吭。
将离有些机械地翻身下马,李承昊踩着水,一步步向她走来。
那雨水冲刷过后的脸,额头青肿,脸上、脖子上、身上,一道道血口,都在昭示着她经历过一场残酷的厮杀。
她瘦削的身板依旧笔直,像是倔强挺立的青竹。
“谁干的?”他压抑着怒火,想杀人。
将离很想哭,可她不能。
她有好多的坏事要做,不想连累任何人。
“总督,请让一让。夜深了,我要回去了。”
李承昊受不了她冰冷无情、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将不弃,再怎么说你我也一起经历过生死。谁欺负你,同我说,我替你杀了他们!”
“不必了。”将离推开他,翻身上马。
李承昊心窒息抽疼,顾不得什么自尊和颜面,对着他离开的背影喊出了自己的心声:“你不是要同我合作吗?!将不弃!”
“我做你的刀!行不行!”
“我做你的刀!行不行!”
“行不行!”
雨好大啊。
黄豆般雨滴疯狂地砸在脸上,将离已经看不清前方的路了。
眼泪在这一声声的“行不行”中如泄了闸的洪水,一发而不可收。
她压抑着痛绝尘而去:“我是我自己的刀!”
不行的,李承昊。
你要做那个干干净净的少年,仗剑江湖、肆意一生。
而我终其一生只能做仰望日月的蚯蚓,在腐烂的泥土中阴暗扭曲爬行,时而钻出泥土来透一透气,远远地看一眼你。
命运注定了我只能深埋在黑暗之中,永不得见天日。
既然我属于永夜,那就让我亲手来结束这世间的罪恶吧。
豆腐巷。
王娘子哄睡了孩子,走出门往院子泼洗脚水。
大雨倾盆,冲刷了一切,她安慰自己什么都不会被发现。
天空猝然一个闷雷,她哆嗦了下,木盆掉在了地上。
她俯身低头想捡起木盆,看到了一双黑色白底的靴子,血液凝滞,头不自觉地顺着靴子向上看。
白缎沾血、衣裳多处破碎挂条,那张俊俏的脸苍白如纸,眼神如腊月寒冰。
白皙的手握剑,血迹斑驳,如同从地狱归来的凶煞。
剑光一凛,容不得她开口解释。
王娘子骇然惨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