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上点众小说APP
体验流畅阅读
第19章
孤臣
将离从东宫出来已是深夜。
太子兴致很高,此番二皇子及卫氏全族垮台,他的储君之位算是彻底稳了。
多个重要职位迅速由萧氏、太子和其他世家的人补上,满朝文武之中粗略一数,半数都是东宫幕僚。
今日所议之事自然是关于选妃的,皇帝断了腿身体更差,接下来需养病,太子不日就要监国了。
所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东宫若没有女主人,太子如何安心朝政?选妃之事不能再拖,必须要提上日程。
“听太子的意思,想同将家结亲。”将离如实告之将不弃。
太子的原话是想立将氏女为正妃,萧来仪和谢清茵为侧妃。程本初因与卫氏沾亲带故被革职了,他的女儿程萦自然被排除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神极其炽热,将离心叹,将之瑶真是走了一步好棋,这么快收服太子的心了。
将不弃轻叩着茶盏,微微点头,卫家倒台了,如今也就萧家和将家位列世家之首,太子的选择很现实也很正确。
将不弃没再说什么,将离自顾自回了翠竹轩了。
双庆在她走后,低声对将不弃道,“奴才看得很清楚,彩芝死前同她在一起,那封信八成是交给她了。”
“就算信在她手里,也翻不出什么浪了。卫氏全族已死,以陛下的身体状况看,最多半年不出一年,太子就能登基了。眼下最要紧的是,我要回到朝堂上。”
将不弃森冷地放下茶盏:“你说,双童这帮废物该如何处置?”
三个月期限将尽,云梦谷的神医依旧渺无踪迹。
双庆颤抖着腿跪了下来:“悉听主子吩咐。”
“打断腿赶出府吧。”将不弃摇着轮椅离开。
双庆肩膀微抖,手攥出青筋:“……是。”
将不弃来到蘅芜苑。
将之瑶正兴高采烈地同将母和将老夫人展示她的新首饰和新衣裳。
“都是太子殿下赏的,那日若不是我,他都快没命了呢!”
将母看着眉飞色舞的女儿很是欣慰:“我们瑶儿是福星,这还没嫁过去,就能帮太子化险为夷了,日后定是太子贤内助。”
将老夫人频频点头:“经历过生死,满雀都再无哪家女子能比得过瑶儿在太子心目中的地位了。”
“我儿来了。快,来瞧瞧你妹妹这一身五彩凤宝流苏金钗头面,大婚用正合适。你看,太子这是什么意思?”将母意有所指。
“母亲猜得没错,太子要娶瑶儿为正妃,萧谢两家女儿为侧妃。”
将之瑶激动得热泪盈眶:“娘,祖母,你们都听见了吗!我就要成为太子妃了!”
将母和将老夫人颇有拨开云雾见青天之感,笑得合不拢嘴。
“菩萨保佑啊。我将氏一门,很快也要出皇后了。”
“可不是,娘,咱们这是祖上积德了。明日儿媳去庙里上香还愿,真真是灵验呐!”
将不弃淡淡一笑,“别急。此事还有些棘手,萧家未必甘心将嫡女嫁给太子做侧妃。”
将之瑶嗤笑,整了整金钗发饰,满眼不屑:
“萧来仪就是个傻子,她当侧妃都是多余。要不是出身好,她这种人生下来就该淹死。”
将不弃凝眸,若有所思:“萧氏背后不仅有相国和太后,还有平西军呢。”
萧太后的妹妹萧若安是平西将军纪长庚的夫人。
将老夫人哦了声,颔首:“是,不提倒忘了。当年陛下生母卑微早逝,太后也只是个不受宠的嫔妃,就将皇帝养在自己名下。先帝七子除陛下外,其余皇子各个龙章凤姿、各有本事。陛下能够从众皇子之中杀出重围,除了仰仗太后母家萧氏、我们将家,还有平西的纪长庚和北冥的李长白。”
“纪长庚?”将之瑶拉长了语调想起一则流言,“北冥王妃纪云茵是他的妹妹?”
“正是。纪长庚两个妹妹都嫁给了北冥王李长白。姐姐纪云茵为正妻,妹妹纪云齐为妾,二女共侍一夫,当时都成笑料了。好在纪云茵生世子时难产死了,否则,这两姐妹可如何抬头做人。”将母掩帕暗笑。
古有娥皇女英,但雀都不兴这个,只有嫁不出去的才买一送一呢。纪家嫡女还沦为妾,如何不是笑料。
将老夫人也笑,神情颇为鄙夷:“两姐妹嫁去北冥后就同娘家断了来往了,纪长庚同李长白也割袍断义,成了仇人。”
“娘,祖母,大哥,听说李承昊是陛下的私生子?真的假的?”
将之瑶这一问,倒是难住了大伙。
将不弃轻摇头:“传闻罢了。他若是陛下的私生子,北冥王岂不是戴了二十年绿帽子?李长白又不傻。”
“我想也是。”将母想了想,叮嘱将不弃,“你让那将离同李承昊少些来往。风言风语都是她胡乱作为传出来的,不仅污了你的清誉,还坏你名声。什么龙阳断袖,外头传得要多难听有多难听,娘恨不得撕烂这些人的嘴。”
将不弃示意下人退出去,掩上门。
将老夫人、将母和将之瑶知道他有话说,都看向他。
“将离不能留。得尽快除掉她。”
将之瑶:“可是哥,你不是腿伤未愈,还不能上朝吗?”
将母也道:“是啊,她虽令人厌恶,但现下还有点作用。”
将老夫人凝神:“怎么除?好孙儿,是想到什么法子了?”
“有一奇人在为我的腿疾研制药物了,相信不久后我就能站起来,我定能重返朝堂。”
将离锋芒过甚,他从未有过如此严重的危机感。
“可她武功高强,怎么杀?”
将之瑶在芙蓉山庄本想借刀杀人,可没想到这将离竟然能一抵十五杀出重围,真不知她的命怎么那么硬。
“将离与道观叫慧修的姑子甚是亲近,娘,你想办法安排人去善堂和慈幼局接近那姑子,咱们届时这般……”
将不弃压低了声,将母频频点头。
提起慧修她早已面色阴沉,手里的缎帕都绞皱了。
翠竹轩,琉羽已泡好了浴桶。
暑气已过,如今上朝虽捆得严严实实,但总比前些日子好受些了。
“师姐,金银草泡澡的确不错,你的红疹都消了好些呢。”
“这都多亏了师父。”将离掬水往身上泼,“说说,你是怎么发现涌安的娘的。”
琉羽端了一张矮木凳坐在浴桶边,用竹舀帮她掬水:“我去了涌安老家覃县,打听了个遍,都说他早年丧父,寡母就带着他离开了,十多年都没回来过。但他家有个远房亲戚在梅陇村,我就寻过去了。你猜怎么着,那日崔寺丞说梅陇村死了一家子,就是涌安的远房亲戚!”
将离顿住了掬水的手,发丝贴着被热水泡红的脸,露出水面的肌肤泛着粉红的光泽,肩若削成,胸前的连绵起伏隐约可见。琉羽啧了两声,师姐真是美得发光。
“这是被灭口了。那你又是如何找到他娘的?”
琉羽拉了木凳靠近了些,面露悲悯:“他娘真是太惨了。”
这户人家姓丁,论起辈分是涌安娘的远方侄儿。涌安给二皇子当差,就把老娘托付给了丁家照顾,银两给得大方,两家相处其乐融融。
但去年秋天涌安娘出街卖绣品被一当街纵马的世家子撞伤后就瘫在床上,久而久之,丁家两口子就不乐意照顾了。
“当地有个说法,老人上了岁数没死是要吸阳寿的。所以他们就瞒着涌安把人送到山里垒砌坟堆,活活把人埋在里头,每日砌一块砖,一直到砖块砌严实了,饶是人不死也得憋死在里头。”
结果没想到老太太还没死,丁家先被灭了满门。
村民带着琉羽赶到山上时,老太太在坟堆里就剩下最后半口气了。
“多亏了崔寺丞,一路背着老太太下山,还给她请大夫。师父把老太太安置在善堂了,如今身子大好,您随时能去问话。”
一提起崔无咎,将离就想到崔永真,一声叹息:“崔老大人还跪在大殿,不知怎样了。”
“这皇帝实在太可怕了,亲儿子也能闷死,惨,太惨了!”
“今夜注定难眠;明日一早我再去东宫求太子,二皇子是必死无疑,可崔大人是国之柱石岂能折在此处,还是要劝陛下的。”
将离将头埋进了水里,耳畔水声汩汩,她的脑子里全都是将正言的信。
天下者天下人之天下,非一人之天下,君不正臣不敬则民不聊生。
可父亲啊,这朝堂腐朽如烂泥,这江山摇摇欲坠,奸佞当道,忠臣除了死谏已无路可走,如何救,怎么救?
又有何人能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呢?
将离去东宫求太子出面为老臣求情,未果。
太子对皇帝的畏惧是发自骨子里的。
“阿离,你看看父皇对老二!不行,绝不行!孤如今就要监国了,绝不能在这个时候触怒父皇。这件事本就是崔永真他们不对!为乱臣贼子求情,不啻于为虎作伥,让他们跪一跪醒醒脑子。”
将离很失望,但还是耐着性子劝诫:
“殿下,您怎能这么说。崔老大人是这朝堂上最德高望重之辈,您从前受磋磨时他亦为您仗义执言、不计得失。这样的忠臣您舍得他跪死在大殿上吗?听说昨夜崔大人跪晕过去,苏醒后还是执意跪着,这么下去不行啊!”
太子一反常态地暴怒,温润的眉眼拧成孤傲冷绝,刹那拒人于千里之外:
“放肆!将离,你一个女子怎能明白孤的艰难!帝王之心深不可测,我与他做了二十多年父子,我太了解他了!父皇这一次是真的恼了,谁去直谏都只有死路一条!你不懂朝政我不怪你。乖乖的,回去!崔大人他们也不过是做做样子,跪累了就会服软的。”
将离深深吸了一口气。
你永远也无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
这一刻她为将正言感到悲哀,为崔永真、为那些极力拥护太子正统的老臣感到悲哀,也为自己曾经的天真感到悲哀。
他们究竟是怎么想的,竟然推这样一个怯懦自私的人做了储君?
崔永真等几个老臣足足跪了一日一夜,水米未进,早已体力不支昏死过去,可醒来后依旧强撑,不肯退让。
崔无咎心疼爷爷,跪在大殿之外求情,陛下不为所动。
将离从东宫出来后,便直直冲去养心殿求见。
内侍太监潘德海见到她很是亲近,知道她的来意直摇头:“尚书大人还是请回吧。老奴感念大人救命之恩才说一句真话,这件事就是陛下的逆鳞,谁劝谁死。你有此心意,还是去劝劝崔大人他们,快服个软,陛下也不是非要他们的命不可。”
将离摇了摇头,劝不动。
崔永真只有一句话:“孤臣可弃,绝不折节。”
“潘公公,您还是通传一声,让我见见陛下吧,是生是死皆是下官的命,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家父言传身教,下官不敢不从。”
潘德海无奈,进殿请示,没多久就出来,请将离进去。
“将正言养出一个好儿子,怎么,你也是来给崔永真求情的?”
也?将离纳闷,一抬头,身侧跪着的人竟然是李承昊。
“你们是约好的?”陛下眼神锐利、审慎。
“启禀陛下,臣不知总督大人在此,并非约好。”将离叩首,“只是臣方才从大殿而来,见崔大人年逾古稀早已体力不支,望陛下念其年迈,宽恕他吧。”
“朕体恤他们,他们何曾体恤朕?是不是要逼死朕他们才满意!”
龙案被枯槁的手拍得震天响,潘德海吓得跪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
将离想了想,有些违心逢迎:“陛下,臣闻主圣臣直,朝堂有崔大人这样忠心耿耿,刚正不阿的大臣,正因为陛下您是旷古未有的明君。您福泽深厚,于千钧一发之际化险为夷,不正是因为仁德感天动地吗?”
李承昊附议:“陛下,崔永真就是一个文人,满脑子诗书礼义没那么多弯弯绕绕,他对您素来忠心耿耿,您饶了他还能留个体恤老臣的美名,何乐而不为呢?”
皇帝本来阴霾密布的脸有所缓和,“朕是一国之君,还要什么美名。”
李承昊昂首挺胸,双手拱拳,铿锵有力:
“君正臣贤,政治清明,不正昭示陛下您圣德、慈悲,以此感召万民,教化四方,万国来朝,岂不快哉?”
陛下拂须:“也罢。卫氏谋朝篡位罪无可恕,老二之事不必再去劝。朕今日就是要让这些人都睁眼看看,这大庆江山,谁才是君,谁才是父!崔永真等人迂腐顽固,念其年迈,不予治罪。着殿前司驱赶出大殿,罚俸三月,禁足家中三日好好反思。长煦,将爱卿,起来吧!”
潘德海眯起眼恭维:“陛下仁德!”
李承昊喊得更大声:“陛下英明!”
将离垂眸暗笑,什么时候这么能拍马屁了。
潘德海垂首道:“崔老的孙子还跪在外头呢,陛下您看……”
“就让崔家小儿把老东西带回去吧,省得朕见了心烦。还有其他那几个老骨头,统统都送回各自府上好生反省。”
“是。”潘德海领命。
出了养心殿,天高云阔,秋风飒爽。
将离垂眸望着玉石丹墀,心情舒展了许多:“拍马屁功力见长。”
“同你学的。”李承昊话里带刺,“太子地位稳了,你又得意了。”
将离觉得他今日阴阳怪气得没道理,“我哪又得罪你了?”
“哪能呢。你如今是户部尚书,国之肱骨,大庆的柱石。我仰望还来不及,哪敢得罪您呢。”李承昊甩屁股走人,连半分停留都没有。
正巧,皇城司使谢世忠来了,摇扇而笑:“尚书大人别同他一般见识,想来是昨夜小倌儿没伺候舒服,今日闹脾气呢。”
“小倌儿?”将离有些意外,“他口味变了?不喜欢舞姬,喜欢男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