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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合作
将离忍不住白了他一眼:“我像是那不讲道理的人吗?”
“哎,你对自己的定位,倒是挺精准的。”
“李承昊,你可真是睚眦必报。”
李承昊唇一浮,随手扯了一条草根放嘴里咬着,神情虽有些吊儿郎当,但说的话却是深思熟虑过的。
“孟贺嶂是你父亲的得意门生,外放去叶州做师爷,一去就是二十年;工部汤宪是寒门出身,天子门生,在工部兢兢业业二十余年,头发都白了才爬到侍郎的位置。”他偏过了头,盯着月光下那只莹润如玉的耳朵:“再瞧瞧你,少年得意。”
将离也侧过脸,迎上他的眸子,寒冰已散,凤眼微挑,里头依旧藏着审视。
她的直觉没有错,这人是敏锐的鹰。
他也在暗中查真相。
“正因为他秉直,陛下才将北境非法屯田的差事交代给他。一个看似全然没有问题的人,才是最锋利的刀子。”
“那些指控被侵占的民田,都是我爹带着兵,一寸一寸开出来的荒地。”李承昊喑哑着声,“西北路台为了填他们自己税银的亏空,捏造了事实。”
他不知道为什么要同眼前的人说这么多,这桩冤案不就是户部查核的吗,可潜意识里,他还是想要为自己的父亲辩驳。
有没有人信,不重要。
“我信。”将离眸倒影着浮月千层。
李承昊静静地望着她眼里的星芒,默默收回了那句话。
有人信,很重要。
将离似乎感受到他的变化,再问:“你信我吗?”
切。李承昊嗤了嗤:“信你,不如信条狗。”
“很好,达成一致。”她对着李承昊伸出手:“合作愉快。”
李承昊大手一扬,打掉她的手:“我何时答应了?”
“你是狗。你信我如信狗,那就是信我了。”
“将不弃你找死!”李承昊作势挥了挥拳头。
将离没瞧他,起身拍了拍衣袍,“帮我找帽子。”
“他娘的,嘴抹砒霜了,敢支使我。”
李承昊悻悻地跟上,低下头在草丛里翻找。
“哎,你用的什么香?”
将离满头雾水:“什么?”
“怪好闻的。”李承昊吸了吸鼻子。
将离翻了个白眼:“真狗。”
两人一前一后到枯木旁坐下。
山野的夜风徐徐袭来,凉爽惬意。
将离望着山谷吹着风,淡淡地月色还是将层峦描出了轮廓,小溪自山顶欢快奔腾而下,宽阔的未央湖映着月晖粼粼,独有一种朦胧的美。
李承昊的视线则一直在将离的身上。
他的眉宇有股疑惑,这个人似乎很割裂,有时候她散发着让他欲罢不能的致命诱惑;可有时候见到他,又索然无味。
他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也许是灯,也许是夜色。
总之,很怪。
将离在他眼前挥了挥:“谈谈。”
“谈就谈,别晃来晃去,眼晕。”李承昊索性躺下来,枕着手臂。
“叶小东有个相好叫彩芝,是个青楼妓子。”将离淡淡道,“被替换的信,一定在她身上。可我的人找遍秦楼楚馆,都找不到她了。”
李承昊噌地坐起身:“你找不到她,我一个外乡人怎么找?”
“呵,总督谦虚。梨花巷狗都认识你。”将离挑眉讥笑道。
“求我就好好求我。”李承昊摸了摸鼻子,“莫要坏我名声。”
将离声线发冷道:“找到信,就能知道孟贺嶂是不是有问题。”
“这我就不懂了。既然信被更换,说明孟贺嶂没撒谎。你为何还要怀疑他?”李承昊拧着眉,见他头上有根杂草,心里犹豫着是不是该给他摘掉。
“我父亲有个习惯,涉密类的信函绝不会当着旁人的面写,对子女皆如此,更何况门生。”
所以孟贺嶂一开始说他亲眼所见,她就心里存疑。
“信是假的,可枢密院的大人却鉴定为太傅亲笔,这也很可疑;当日大殿之上,太子咬着二皇子杀太傅杀叶小东和涌安,可皇上却金口锤定太傅死于锡人之手。”
李承昊的思路顺着这条线往下走,猛地抬头、瞳孔微缩:“是皇帝!”
汤宪是天子门生,孟贺嶂难道不是?
雀都的官虽各有派系,可人人都是天子门生。
将离迎着他的目光,神情笃定,她也是前不久才想通的。
孟贺嶂因为受过太傅教诲,便一直以将不言的门生而自豪于世,但两人多年不过是偶有书信往来,并没有多少联系。
“再加上你,将你困在雀都,最大的受益人不是太子也不是二皇子,而是陛下。”
“天罗地网,我们北冥就是你们网子里的雀。”
李承昊的眸子冷了下来:“你今夜来,同我说这么多,不也是想拉拢我站在太子一边,又何必假惺惺呢。”
“太子乃中宫嫡出,他登基为帝是正统,我来不是拉拢你,而是让你看清形势,不要受人蒙蔽。这个局以我将家为刀,捅的是北冥。谁是亲,谁是仇,你这么聪明应该懂。只有扶持太子继位,才能保住你我两家的性命。”将离言辞恳切。
比起其余皇子,太子至少占着一个仁。
李承昊冷嗤了声笑:“若我不依呢?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那我也只会是河豚,谁想要吃了我,自己也得死。”
“你大可不依,你父亲呢?”将离淡笑了声,倔脾气,“你的父亲若要反,当年打下燕塘十六州就可独立称王了,为何不?”
李承昊张了张嘴,是啊,为何?
还不是为了北境百姓的安定,为了大庆江山黎民。
李长白说的“上对得起天子、下对得起黎民”,没有半句虚言。
将离见他神色松动,又继续添砖加瓦:
“我爹不在,我就是帝师。有我扶持太子,北冥和未来的储君不仅不会有嫌隙,反而会更亲密。待太子登基,北冥将会延续荣光,百姓继续安居乐业。”
“这是交易?”李承昊斜睨着她,“条件呢?”
“条件是,你在雀都,依旧与我为敌。”
李承昊拍着大腿朗声大笑:“呵呵,演戏啊?行啊,将不弃。哪日我假戏真做同二皇子好了,你该如何?毕竟他现在对我比太子对我好,又送钱又送女人的,我很心动啊。”
“所有的馈赠都在暗中标好了价码,他们给的,都不是你想要的。李承昊,只有我懂你。”
将离抬手按住李承昊的双肩,肩头浑圆憨实,她的手在月色下白如和田玉。
李承昊感受肩头的热度穿透了薄薄的衣裳,一股无形的力量像风一样钻入他的每一个毛孔,让他沉沦,让他信服,甚至让他动了心。
他在这一句“懂你”中乱了方寸,懂我,凭什么懂说我?
这个世间,谁又能懂我。
“呵,你懂我?那你说说,我要什么?”
“你想要的是翱翔在浩瀚的天际,做自由的鹰。只有我,能够帮你。”
“我会助你回北冥,李承昊。”
风自山谷起,呼呼地在耳边刮着,李承昊听到了心底的呐喊从另一个人的嘴里说了出来。
风停了,心从沉重而浓烈的雾霾中现出了原形。
它依旧跳动,却捆着重重铁链,连喘息都带着枷锁。
去他的雀都,去他的世子。
他要做自己!
李承昊足足用了十成十的内力才压抑住自己的呐喊,淡淡地回了一句:“我考虑考虑。”
将离没有气馁,合作的信任并非一朝一夕能建立,今晚走出第一步,已经是好的开始。
“成,我的门永远向你敞开,随时等你的合作诚意。”
李承昊颇不自在地打掉他肩上的手,太烫了,烫得他浑身燥热。
“将不弃,你可够自信的。那你就等着吧,看爷哪天高兴了再说。”
他的手劲很大,拍得将离手背都红了。
她揉了揉自己的手:“粗鲁。”
“哎,你说对了,爷就是糙汉。做不来你们雀都男儿的精细。不乐意就滚蛋。”
将离不与他一般见识,她抬头看向不远处的草丛,有两个绿点她观察了许久,似乎一动不动,像两只眼睛。
“看看,那是什么东西?”
李承昊顺着她的手指,三步并两步,飞快地逮住了那双眼睛。
“呀,是个小豹子。快来!”他高举着手中的猎物挥手,笑得像个天真无邪的少年。
将离的心怦地一跳,跃出了心口。
她想起来了。
那个仗剑天涯的梦。
是他啊。
豹子通体皆黑,后腿受了伤。
李承昊闻着血迹,在不远处找到了母豹的尸体。
似乎是被猛兽攻击,胸膛都破了洞。
小豹子呜呜地舔着母豹,将离不忍心看,抱起这可怜的小东西:“埋了吧。”
李承昊找了坚硬的树枝,很快挖出了个坑,将母豹埋了。
“这么个小东西,在野外是活不下去的。我带回去吧。”
他哑着声,浑身散发着男人的汗味,却莫名让人心里安定。
他来自北冥,擅长与猎禽打交道。
将离觉得再合适不过。
“取个名吧。”李承昊伸手摸了摸将离怀中的小豹子,它乖巧得像一只猫。
“南山有玄豹,雾雨七日而不食。”将离想了想:“叫小黑?”
“噗……”李承昊顿了顿,笑岔了气:“还以为你能放出什么屁来。你不是饱读诗书的大才子吗,怎么,黔驴技穷了?”
“名字不过是个代号,越俗越好养活。”将离见他笑,也跟着笑。
大抵是认出了他是少时那个长煦,她的笑容格外柔和,过往的剑拔弩张和阴阳怪气全都消失了。
这笑让李承昊恍了神,心莫名地一紧,不自在地咽了咽口水,喉结滚动,他发现自己手在微微发抖。
“行,就叫它小黑。”李承昊将黑豹的爪子举了起来,朝将离招手,“侍郎侍郎,莫要猖狂;欺我总督,挠你没商量!”
“李承昊,你真幼稚。”将离无语地翻了个白眼,怜爱地抱过小黑,拥在自己怀里。
李承昊摸着后脑勺,直望着她傻乐。
抬头看了看天色,波澜壮阔的湖面已经显露了一线鱼肚白,山谷在光中渐渐露出真容。
湖边有许多高大的水杉,虫鸣鸟语,清脆而空灵。
“这个地方不错,景色好。你看前头这个湖就是未央湖,芙蓉山庄就在湖中央那个孤岛上。你瞧见没?”
“在哪呢?”李承昊极目远眺,湖心的确有个小岛屿。
“去芙蓉山庄要去东边的码头,这处西边山谷甚少有人来。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将离倒是挺好奇的。
“无聊时绕山跑马,无意中发现这个地方。你别说,这里安静,杀人埋尸最合适不过。”李承昊朝她挑眉,可唇角倒是压都压不住。
将离好像踢到了小石子,弯腰蹲了下来。
她手上的石块颜色特别,灰泥色的外壳包裹着红锈,一搓,有细细的粉尘碎屑。
她收了一块放进袖口,“这地方偏僻,不值钱。但我看这土倒是挺特别的。要不然,你问皇帝要过来?”
将离抬眸,清晨的露珠正挂在她的长睫上,水雾迷离的,颇有几分让人怜惜。
李承昊暗骂了一句妖精,避开了他的眼神。
一个男人长成这样,显得他越加粗糙了。真烦人。
“鸟不拉屎的荒地,要来作甚?埋你啊?”
将离笑,“好,埋我。要吧?”
“这块地属于浮云山,东边是码头归皇城司管。我估摸这块也是。你找谢世忠要,他是陛下跟前儿的红人,喜欢女人和酒。”
将离往回走,李承昊跟在她后头,半晌,回过味儿来:“你让我自己要啊?”
“想要,当然要靠自己了。”回眸一笑,摄人心魄。
妖孽。李承昊狠狠地啐了口唾沫。
他打了声哨,灰蓝的天空突然一声长啸,一道黑影从第一缕朝霞中穿过云层,带来了红日东升,披着金光落在了李承昊的肩上,扑簌簌地扇了扇翅膀。
一身纯白为底,黑色斑点错落,皮毛泛着莹莹珠光。
“认识一下,这是霄。”他拍了拍海东青的羽毛,手指了指将离:“这是小黑,自己人,不许欺负它。”
霄长啸了一声,撇过了头,似乎不高兴。
“它在生气。”将离太好奇了,天呐,这是活的海东青。
“海东青是万鹰之神,力大能逐鹿且不畏严寒,是北冥铁骑的好帮手。儿郎们从小几乎人人都要驯鹰驯马。霄,是最烈的鹰隼,我驯的。”他很骄傲。
“过来,摸摸它。”李承昊大咧咧地拉起她的手,捋了捋霄的毛:“男子汉,大方点。”
海东青闷哼了声,不情不愿地认了。
“它听得懂你的话。”将离兴奋地摸了又摸,又将怀里的豹子凑到霄的跟前,“它刚刚没有了娘,你对它好一点,不要打架哦。”
霄听懂了,将头低了下来,碰了碰黑豹的脑门,黑豹温顺地回蹭。
“去吧。”李承昊手臂一挥,霄凌空而去,“回去给玄晖报个信。”
霄凌空展翅,翅膀扑棱棱扇起长风,长啸充斥天际,迎着骄阳很快就不见了踪迹。
将离目送霄离开,很是羡慕。
她若是有翅膀能飞就好了。
“嘿,真听你的。”将离星眸一亮,“你再驯个猎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