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萧景辞是在宿醉的头痛中醒来的。

据说，他睁开眼，看到我床铺上空无一人时，只是不耐地皱了皱眉。

直到侍女战战兢兢地将我留在桌上的东西呈上去。

一张休书，一缕断发。

他拿起那张纸，起初是错愕，随即发出一声嗤笑，觉得荒谬至极。

“王妃呢？”他揉着额角，声音里带着酒后的沙哑和一丝被挑衅的薄怒。

“回......回王爷，王妃昨夜骑马出府后，就再没回来。”

萧景辞将那封休书揉成一团，随手丢在地上。

“妇人的小性子罢了，回了娘家，过两日自己就没脸没皮地回来了。”他轻蔑地断言，“不必理会，让她闹。”

他大概以为，我离了他，便活不下去。

他以为我所谓的“后悔”，不过是一句闺房里的气话。

他慢条斯理地更衣，洗漱，准备上朝。

他不知道，从我跨出王府大门的那一刻起，林晚星这个王妃，就已经死了。

此刻，我正站在金銮殿外。

身上冰冷的银甲隔绝了清晨的寒气，也隔绝了最后一丝属于过往的温度。

殿内，正为了北境帅位一事吵得不可开交。

“陛下，臣以为，当务之急是议和！蛮族凶悍，我朝兵力不足，不宜硬碰！”一个文臣的声音尖利地传来。

“放屁！王老将军尸骨未寒，三万将士的血还没干，你就要议和？你的骨头呢？”一个武将粗着嗓子怒吼。

“莽夫！你懂什么叫权衡利弊！”

“你懂！你懂怎么跪得快！”

争吵声，呵斥声，混杂在一起，像一锅烧得沸反盈天的烂粥。

我能想象到龙椅上皇帝那张铁青的脸。

终于，一声沉闷的巨响，是皇帝将一方玉玺重重砸在了龙案上。

“够了！”

皇帝的怒吼压过了所有声音，大殿瞬间死寂。

“朕的朝堂之上，竟无一人敢为国出征吗！”

死寂。

落针可闻的死寂。

我深吸一口气，就在这时，殿外的太监扬起了他那独特的嗓音。

“宣——镇北军统帅——林晚星，觐见！”

这声音像一颗石子，投入死寂的湖面。

我迈步，踏上了通往大殿的白玉石阶。

一步，两步。

脚下的银甲战靴与地面碰撞，发出“咯、咯”的声响，沉重而规律。

我走进去了。

当我的身影出现在金銮殿门口时，所有的声音，所有的动作，都停滞了。

满朝文武，上百双眼睛，齐刷刷地朝我看来。

震惊，错愕，不解，荒唐......

我看到了他们脸上各色的表情，像一幅滑稽的众生相。

我甚至看到了站在百官前列的萧景辞。

他穿着一身崭新的亲王朝服，身形挺拔，依旧是那副风度翩翩的模样。

可此刻，他那张永远从容自若的脸上，表情却彻底凝固了。

他的嘴微微张着，眼珠子几乎要从眼眶里瞪出来，那双总是带着轻蔑和疏离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一种情绪——极致的震惊。

他看着我，就像在看一个从坟墓里爬出来的鬼。

他大概怎么也想不到，他那个只会围着他转、被他弃如敝履的妻子，会以这样一种方式，出现在他面前。

我没有在他身上停留哪怕一瞬的目光。

我目不斜视，一步一步，走过他身边，走向大殿的中央。

我身上的银甲，在殿顶琉璃瓦透进来的晨光中，反射冰冷刺目的光辉，像一道劈开这沉闷朝堂的闪电。

我走到御前，停下脚步。

然后，在所有人不敢置信的注视下，我收拢甲胄，单膝跪地。

甲片与地砖碰撞，发出一声清脆而决绝的铿锵之声。

“臣，林晚星，请旨出征！”

我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回荡在金銮殿的每一个角落。

龙椅上的皇帝，那双深沉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激赏。他缓缓站起身，亲自走下御阶，来到我的面前。

“林家之后，果然没有让朕失望。”

他从一旁太监高捧的托盘中，拿起那枚代表着无上兵权的虎头兵符，亲手交到我的手中。

“朕封你为‘飞凰将军’，统领三军，即刻北上，驱逐蛮夷！”

“盼你，凯旋！”

“臣，遵旨！”

我双手接过那沉甸甸的兵符，紧紧攥在掌心。

没有多余的废话，我站起身，转身就走。

从始至终，我没有再看萧景辞一眼。

就在我与他擦肩而过的那一刻，他仿佛才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晚星......”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抓住我的手臂，嘴里喃喃地叫着我的名字，声音里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惊惶和混乱。

可他的手，还没碰到我的甲胄，就被我身后两名亲兵伸出的长戟，冷冷地拦住了。

赵朔和他手下的将士，不知何时已列队于殿外，他们看着萧景辞的眼神，冰冷得像在看一个死人。

那森然的杀气，让萧景辞这位养尊处优的王爷，脸色瞬间惨白。

他被那无形的压力逼得踉跄后退了一步，撞在了身后的蟠龙金柱上，发出一声闷响。

狼狈不堪。

我没有回头。

我只是扛着我的枪，带着我的兵，一步步走出这座金碧辉煌的牢笼。

身后，是满朝文武的窃窃私语，和一个男人失魂落魄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