箱子里，是一套叠放整齐的银甲。

最上面，放着一杆被拆解开的梨花枪。

冷硬的金属光泽，即便在昏暗的房间里，也像一泓被惊醒的秋水，瞬间刺痛了我的眼睛。

一股尘封多年的皮革与硝烟混合的味道，扑面而来。

这是我娘的战甲。

我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冰冷的甲片，上面细微的划痕，是她当年征战沙场的功勋。

就在这时，我的贴身丫鬟小翠端着一盏灯，脚步匆匆地从外面进来，脸上带着欲言又止的为难。

“王妃......”

“说。”我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意。

小翠身子一颤，不敢看我，低着头小声道：“府里下人都在传......说王爷因国事烦忧，正在书房与......与林芙月小姐吟诗作对，以解心中块垒。”

心中块垒？

我笑了，笑声在空寂的房间里回荡，听起来像夜枭的悲鸣。

国难当头，边境失守，三万将士尸骨未寒，他萧景辞的“烦忧”，竟是要靠与他的白月光吟风弄月来排解。

何其荒唐！何其可笑！

我霍然起身，抓住身上那件用料考究、刺绣精美的王妃锦服，抓住衣襟，用力一扯——

“刺啦！”

上好的云锦应声而裂，发出刺耳的悲鸣。我像是感觉不到那布料划过皮肤的刺痛，一下，又一下，直到那件象征着我三年笑话的华服，变成一地破碎的布条。

小翠吓得跪在地上，脸色惨白：“王妃，您这是......”

我没理她。

我赤着脚，踩在那堆华美的碎片上，一步步走到木箱前。

我脱去身上所有的累赘，然后，一件一件，将母亲那身冰冷的银甲穿在身上。

护心镜，臂甲，腿甲......

金属的冰冷触感紧贴着我的皮肤，那沉甸甸的重量，非但没有让我觉得窒碍，反而像一股久违的力量，重新灌注进我的四肢百骸。

最后，我束紧腰带，将那杆梨花枪的枪头与枪身接合。

尺寸竟是分毫不差，仿佛就是为我量身打造。

我走到梳妆台前，拿起一把锋利的匕首，毫不犹豫地割下一缕垂在胸前的长发。

发丝无声地飘落，像是我与过去最后的告别。

我提笔，在纸上写下一行字，字迹锋利如刀。

“萧景辞，国难当头，你吟风弄月。我替你，去守这大好河山。此后，山高水长，死生不见。”

我将那张休书，与那缕断发，并排放在桌上。

做完这一切，我扛起长枪，头也不回地走出房门。

夜色如墨，寒风刺骨。

我翻身上马，单人单骑，如一支离弦的箭，冲破王府的沉沉暮气，直奔京郊的“镇北军”旧部大营。

“来者何人！军营重地，速速下马！”

营门前，两名手持长戟的哨兵将我拦下，眼神警惕。

我一言不发，从怀中掏出那枚冰冷的玄铁军印，在清冷的月光下高高举起。

虎头印在月色下泛着幽深的光，那深刻的“林”字，像一团燃烧的火焰。

哨兵的瞳孔猛地一缩，其中一人立刻转身，连滚带爬地冲进营内。

很快，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传来。

一个身形魁梧、面带刀疤的中年将领在数十名亲兵的簇拥下大步流星地赶来。

他就是赵朔，母亲当年的副将。

他的目光像鹰隼一样锐利，先是落在我手中的军印上，脸上满是震惊，随即又抬眼打量我，眼神从震惊，转为浓浓的怀疑。

“你是何人？”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久经沙场的沉厉。

“林晚星。”我报上姓名。

赵朔的眉头拧得更紧了，他上上下下地看着我，看着我身上这套他再熟悉不过的银甲，眼中的怀疑几乎要化为实质：“你是......王妃娘娘？”

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平静地看着他：“赵将军，还认得此物吗？”

他的目光死死钉在那枚军印上，喉结滚动了一下，终是上前一步，恭敬地接过，用粗糙的手指反复摩挲。

“是......是大将军的帅印，没错。”他眼眶微微泛红，但随即，他抬起头，目光重新变得锐利，“帅印在此，可人人都知，林家之后，早已嫁入王府，成了金枝玉叶。我如何信你？”

我懂他的意思。

一枚帅印，证明不了什么。

他要看的，是林家的血脉里，是否还流淌着足以统领千军万马的铁与火。

“你想如何？”我问。

赵朔深吸一口气，猛地后退一步，翻身上了一匹战马，从一旁亲兵手中接过一杆长枪，遥遥指向我。

“若真是大将军的血脉，就让赵某看看，林家的枪法，你还剩下几成！”

“好！”

我掷地有声，脚尖一点，身形如燕，跃上另一匹无主战马，手中梨花枪一抖，挽出一个凌厉的枪花。

校场之上，数千将士闻讯而来，将我们团团围住。

火把熊熊燃烧，映亮了每一张紧张而期待的脸。

“得罪了！”

赵朔爆喝一声，催马前冲，手中长枪如毒龙出洞，直刺我心口！

我侧身躲过，手腕一翻，枪杆顺着他的枪身滑去，直取他握枪的手腕。

金铁交鸣之声不绝于耳。

赵朔的枪法大开大合，勇猛无比，是我娘亲手教出来的。

而我，从小就是在他的枪下喂招长大的。

“叮！”

又一次猛烈的撞击，我虎口发麻，却借着这股力道，身形在马背上猛地一旋，使出了母亲的成名绝技。

回马望月！

我的梨花枪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自下而上，从他防守的空隙中精准地挑出。

赵朔瞳孔骤缩，只来得及发出一声闷哼，手中的长枪便被我狠狠挑飞，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重重地插在远处的泥地里。

整个校场，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这兔起鹘落的一招惊得目瞪口呆。

我横枪立马，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赵朔呆坐在马上，愣愣地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又看看我，眼中的怀疑与审视，终于寸寸碎裂，化为一片滚烫的激动与不敢置信。

他翻身下马，单膝跪地，声如洪钟：

“末将赵朔，参见少将军！”

他身后，数千镇北军旧部将士如潮水般齐齐下跪，甲胄碰撞之声铿锵作响。

“恭迎少将军！”

“我等愿誓死追随，万死不辞！”

山呼海啸般的声音，冲破夜空，震得整个京都仿佛都在颤抖。

我紧了紧手中的长枪。

我的战场，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