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灰蒙蒙的雾，我看见妈妈站在那里。

我没有让她看见我，阎王爷爷说过，我的脸是她的噩梦。

只要我不出现，她就不会害怕。

所以我只是躲在暗处，看着妈妈。

这就够了。

我收回视线，心满意足地抿了抿嘴，转过身，决绝地迈进了那团最浓重的黑暗里。

就在我转身消失的刹那，妈妈似乎感应到了什么。

我下意识地想要回头，想最后再看她一眼，想扑进她怀里撒个娇。

可脖子刚扭动了一点，我就硬生生僵住了。

不行。

如果回头，妈妈又会看见我的脸了。

这是我在人世间的最后一刻了，我不想让妈妈带着恐惧记得我。

我吸了吸鼻子，强忍着眼泪，挺直了小小的脊背，一步一步坚定地往黑暗的深处走去。

我努力把手举高，对着身后的方向，轻轻挥了挥。

“妈妈，我要走了。”

我的声音很轻。

“以后，你不用再害怕看到那张脸了。”

一定要开心啊，妈妈。

就在这时，两道高大的黑影凭空出现，一左一右粗鲁地架起了我的胳膊，那是来接引我的鬼差。

我也没挣扎，任由他们拖着我往深渊里坠。

左边的鬼差是个暴脾气，一边拖着我一边骂骂咧咧，声音大得像打雷，在寂静的黄泉路上炸响：

“真是个傻孩子！那女人对你那么狠，活着的时候天天打你骂你，你还把自己的阳寿全给她？”

右边的鬼差也跟着叹气，语气里全是嘲讽，丝毫没顾忌身后还没走远的活人：

“可不是嘛！阎王爷都给你机会夺舍了，让你抢了她的身体活下去，多好的机会啊！”

“快走快走！这种傻子，下辈子投胎也还是个苦命鬼！”

我感觉到身后那道原本死寂的气息，突然剧烈地波动起来。

下一秒，一道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从我身后狠狠地撞了过来——

“你回来！你们把话说清楚！什么夺舍？什么投胎？”

“囡囡！！你回来！你给我回来啊！！”

那是妈妈的声音。

她终于叫我“囡囡”了。

我听着那哭声里的悔恨和绝望，眼泪瞬间决堤，但我咬着牙，一步也没有回头。

不能回头。

回头了，妈妈就活不了了。

再见了，妈妈。

如果有下辈子，求求老天爷，别再让我长这张脸了。

......

ICU的病房里，心跳仪器刺耳的警报声戛然而止。

妈妈猛地睁开眼睛，发出一声凄厉的大喊。

她浑身都是冷汗，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

她惊恐地发现，自己原本被撞得破碎的内脏，竟然一点也不疼了。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那里是平坦的，温暖的。

身体里，有一股不属于她的，非常旺盛的生命力在流淌。

那个梦，是真的！

爸爸趴在床边，被她的喊声惊醒，满眼都是红血丝。

妈妈死死抓住他的手。

“老公，孩子呢！我们的孩子呢？我要见她.....我梦到她了。.”

她的话语无伦次，充满了恐惧。

“我做了个梦，我梦见她把命给我了！你快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爸爸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红着眼睛打断了她。

“秀兰你冷静点！你刚从鬼门关回来，别想了，都是命。车祸太严重了，她当场就没气了。”

他哽咽着说。

“医生说，是她扑过来护住了你，她连安全带都没系。”

妈妈不信，挣扎着要下床，撕扯着身上的管子。

“我要见她！你让我见她！”

爸爸指了指墙角的那个盒子。

“真的没了，已经烧成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