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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关山想动手,但是手已经被冻僵了,有些发抖。
韩嫣看在眼里。
她从炕里站了起来,默默起身下炕,走到灶台边,用烧火棍拨了拨灶膛里的余火,然后从挂在梁上的一个小瓦罐里,舀出半碗金黄的小米,倒进锅里,添上了水。
不一会儿,她端着一盆热水,走到关山面前,又递给他一块旧布巾。
她自始至终低着头,长长的刘海遮住了她的脸,但那双递过布巾的手,却白皙得与她脸上格格不入。
关山道了声“谢谢”。
然后将双手浸入温热的水中。
刺骨的疼痛。
但是双手缓过来点了,没有那么僵硬。
“败家玩意儿!”
韩老烟的冷哼一声,“小米是给你这么糟蹋的?他一个外人,能给喝口凉水就顶天了!”
韩嫣的身子颤了颤,却没有停下手中的活计,依旧沉默地拉着风箱,让火苗更旺一些。
关山洗干净了手,走到那堆被他分拣出来的药材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他知道,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开始。
他拿起一根刺五加的根茎,又拿起挂在墙上的那把菜刀。
“蠢货!”
一声爆喝,吓得关山手一抖。
韩老烟不知何时已经转过身,那双浑浊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手里的柴刀:“你用那把切过白菜、沾过猪油的铁刀,去碰‘五加皮’?你是想炮制药材,还是想腌酸菜?”
关山猛地一怔。
前世作为一名植物学家,他瞬间就反应了过来。
铁器会与刺五加中酚类物质发生反应,导致药性改变,这是常识!
他刚才,竟差点被这具身体的惯性思维带偏了!
“药,有药性。金、木、水、火、土,各有归属。”
韩老烟抽了一口烟接着说道:刺五加’,木中带金,性辛,最忌油腥和铁器。用铁刀切,药性先散三分!去把那块青石板拿来,用竹刀,顺着它的纹理,片!不是切!”
关山明白。
这老头不是在刁难自己,这是在教!
这是韩老烟在用考的方式,来传他真正的技巧!
他立刻按着吩咐,换了工具。
他的手,因为激动,还有些微微发抖。
“手稳住!”
韩老烟厉声喝斥道,“你是在救人,不是在杀猪!心不静,手不稳,炮制出来的药,就是穿肠的毒!”
关山闭上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脑海里,回想着前世在实验室做实验的严谨。
手上的动作,渐渐变得平稳。
一片片薄如蝉翼、纹理清晰的刺五加皮,被他整齐地码放在石板上。
“哼,还算不是个纯粹的木头疙瘩。”
韩老烟的语气缓和了一丝,“下一个,龙胆。记住,这东西大寒,炮制它,要用火来引。去把灶膛里那块烧得最旺的松木炭,取出来......”
一个教得刻薄,一个学得专注。
一个用最恶毒的语言,说着最精深的门道,一个在最严厉的斥责中,拼命地汲取着知识。
而韩嫣,则在他们身边,无声地忙碌着。
她为关山递上需要的工具,为韩老烟添上烟丝,又将一碗熬得黏稠滚烫的小米粥,和一碟黑乎乎的酱疙瘩,放在了关山手边。
关山没有停,只是在间隙,端起碗,呼噜呼噜地喝了一口。
那股暖流传遍了全身。
天渐渐亮了。
当窗户纸透过一丝光亮,照进这间昏暗的地窨子时,关山终于处理完了最后一份药材。
他整个人,已经是浑身湿透,但是精神却很亢奋。
韩老烟看着那些被炮制得井井有条的药材,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面无表情。
“行了。”
韩老烟缓缓站起身,一瘸一拐地走到墙角一个破旧的木箱前,从里面翻找了半天,掏出了一张折叠得方方正正、已经泛黄的油皮纸。
他将那张纸,扔在关山面前。
“你不是要赌吗?这就是你的赌注。”
关山疑惑地打开。
那竟是一张手绘的、无比精细的地图!
“这是你关家那片‘老参地’的图。”
“你爷爷关有福,是个好人,可惜,是个死脑筋。他一辈子,只知道盯着那几片‘阳坡’(向阳山坡)找食吃。”
他走到关山身边,干瘦的手指,点在了地图上几处被红笔圈起来的地方:“程振华那个小子,精明,但路子野。他要赌,必定是去这几个地方。他运气好,能挖到一棵三十年的‘棒槌’。”
接着,他的手指,猛地戳向了地图的另一端。那是一片被标记为“黑瞎子沟”的区域,旁边,用朱砂画着一个符号。
“你,”韩老烟盯着关山的眼睛,“去这里。”
“黑瞎子沟?”关山一愣,“韩爷,那......那不是‘死地’吗?屯里人都说,那里常年背阴,连草都不长......”
“屯里人?”韩老烟嗤笑一声,“屯里人要是什么都懂,还轮得到你来我这儿嚎丧?”
“小子,你给我记住了!这叫‘孤阴不生,独阳不长’!程振华他们,只懂‘独阳’,所以只能找到小货色。而这‘黑瞎子沟’,是整片山脉地气汇聚的‘极阴之地’!”
“阴到了极致,就必然会生出‘至阳’之物来镇压!”
“你别去找参。”
“你去找一块石头。”
韩老烟一字一顿地说道:“那块石头,长得像个卧牛。牛头,正对着沟里那道常年不冻的白龙泉。你把它移开,它身子底下,就是你赢程振华的本钱。”
关山醍醐灌顶,前世身为植物学家的记忆,在这一刻,如同火山般喷发!
他想起了一篇他曾读过的、关于长白山地区罕见真菌的论文——有一种极其珍稀的、被称为地耳的共生菌体,它并非灵芝,也非人参,但其药用价值和科研价值,是前者的百倍千倍!
而它的生长条件,苛刻到了极致:
一,必须在极阴的环境中。
二,必须有恒定的地热源。
三,必须寄生在一种富含特定矿物质的卧牛石上!
这正与韩老烟的说法不谋而合!
关山心中一喜,这次胜算大大增加了。
韩老烟一瘸一拐地走到墙角,从一堆杂物里,掏出了一把两尺长、通体乌黑、非铁非木的挖掘工具。
“这是我师父传下来的,一根雷击木的芯子,我叫它镇山。”
他将镇山扔给关山:“那卧牛石下的东西,有灵性,忌铁器。用这个,挖它出来。”
“时辰不早了。”
韩老烟重新坐回炕上,拿起烟袋,“程振华已经在屯子口等着了。滚吧。”
关山将那张地图,小心翼翼地贴身收好。
他站起身,走到韩老烟面前,没有再多说一句废话。
关山紧紧握住那根尚有余温的镇山,他知道,自己在韩老烟这过关了。
他站起身,走到韩老烟面前,没有再多说一句废话。
他并拢双脚,弯下腰,对着这个脾气古怪的瘸腿老人,结结实实地,磕了一个响头。
“师父。”
韩老烟的身体,微微一僵,没有应答,只是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关山站起身,又转向那个始终躲在炕里里的娇小身影,深深地鞠了一躬。
他转身,拉开柴门,迎着刺眼的朝阳,大步走了出去。
今天,他拿回本该属于他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