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菁只觉得荒谬可笑。

他的言下之意再清楚不过，时移世易，曾经名正言顺的未婚妻变成被养在外面的女人，插足她婚姻的人登堂入室，成了合法的“厉太太”。

身份调转，她不觉得那是荣宠，只觉得无尽的耻辱。

可是她被羞辱没关系，却不能耽误了妈妈的治疗。

厉氏集团最好的医疗系统，是她现在无论如何都没办法替妈妈找到的。

“好，”周菁从肿胀的喉咙里轻轻逼出一个答复，“可是孟书瑶说，她永远都不会原谅我。”

厉琛却一口拒绝：“不可能，书瑶说过那是一个意外，不是你的错，她不是这么小心眼的人。”

“......是我的错。”

酸涩的呼吸蔓延上来，她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我妈得做手术了，你以最快的速度安排吧。”

回到家后，看着已经能坐在床边打毛线的妈妈，她沉重的心才勉强轻快半分。

“回来啦，看看妈给你打的新毛衣，合身不合身？”

“妈想着先练练，之后给人织毛衣也能赚点辛苦钱，不要叫你这么辛苦......”

周菁将头埋进妈妈的怀中，眼泪悄无声息地落了下来，声音里却满是笑意。

“妈妈，我找到了一份新工作，手术已经安排了，你很快就能好起来了。”

她温柔的絮叨仿佛连绵不绝的潮汐，让周菁整个人都几乎窒息。

“不做也没事，妈好着呢，女孩子家家的还是要多留点钱傍身，这样，妈死了之后也能安心。”

不。

泪水愈发汹涌，她却在心里无比坚定的想。

无论怎么样，妈妈都得活下去。

和厉琛约好那天，周菁穿了唯一一件还算干净体面的衣服到小旅馆等他。

心里除了无穷无尽的难过，还有隐秘的期待与窃喜。

只要过了今天，妈妈就能手术，就能好起来，就能永远陪在她的身边。

可是她等来的不是厉琛，却是带着四个人高马大保镖的孟书瑶。

五年不见，她早已褪去那副唯唯诺诺的神态，小麦色的皮肤也变得白净，那双澄澈的眼里像无数京圈贵女一样，已经染上了高高在上的睥睨神态。

“好久不见，周大小姐。”

孟书瑶摘下墨镜，饶有兴致地环视一圈：“最近这几年，你看起来过得很糟糕啊。”

下一刻，一记响亮的耳光就落在周菁脸上！

“怎么，好好的周大小姐不当，非要来做别人的小三是不是！”

耳边一阵眩晕的嗡鸣，有湿漉漉的液体从她的嘴角流下来。

“孟小姐，”周菁强忍着痛楚和眩晕，轻轻开口，“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今天约我见面的人应该是厉琛。”

“我是厉琛的妻子，代替他来跟你这个前未婚妻见面，有什么问题吗？”

孟书瑶收敛了笑容，满脸冰霜，挥了挥手。

两个人高马大的保镖立刻冲了上来，一左一右钳制住她，用力用膝盖一顶，她就猝不及防地重重跪了下去。

“想进厉家的门，那就拿出你做外室的态度来。”

“带走！”

周菁被蒙上眼睛，车子一路开到了厉氏集团旗下最好的医疗中心，也是厉琛答应过她、要给她妈妈做手术的地方。

只是现在，被粗暴捆在手术台上的人变成了周菁。

冰冷的束缚带勒进皮肉里，带来一阵火辣辣的摩擦痛楚。

她想要挣扎，想要流泪，可是她突然意识到，她根本就没有任何拒绝的权利。

她早就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周家大小姐了。

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书瑶，你在干什么！”

手术室门将要关上的一瞬间，走廊尽头传来厉琛急切的脚步声。

“这是为了我们肚子里的孩子，也是为了我们的婚姻！”

“周菁五年前就能弄死我的孩子，我是同意她呆在你身边没错，可是我不得不为我的孩子考虑！”

“如果她也再生一个孩子呢，那谁来保障我孩子的未来！”

厉琛呼吸一顿：“书瑶，之前的事情是个意外，菁菁她不会再——”

“我不相信！”

孟书瑶眼眶通红，颤抖的指尖指向手术室的方向。

“除非，你同意给周菁做子宫摘除手术，我要她这一辈子再也当不了妈妈，我才能解气，我才能放心！”

周菁浑身一颤，在眼眶里打转了许久的眼泪终于落了下去。

从小到大的家家酒游戏里，她和厉琛都是扮演妈妈和爸爸的那两个角色。

她怀里的布娃娃不小心脱手掉在地上，厉琛情急之下扑过去护住布娃娃，膝盖却和水泥地擦出一条长长的血迹，留下了一个硬币大小的、消不去的疤痕。

她吓得哇哇大哭：“那只是一个布娃娃而已，厉琛，你有没有事？”

厉琛耳根比膝盖的血还红：“可是，那是我们的‘孩子’。”

“菁菁，我会永远保护你和孩子。”

那场对于孩子的幻梦，一直持续到他们装修婚房的那一天。

厉琛公务繁忙，却抽空看了市面上所有母婴装修的专业书籍。

他和设计师通宵达旦，将婚房设计成最适合他们和孩子一起居住的样子。

可是后来，那栋房子里住进了破坏这一场美梦的人。

她还记得小小男孩忍痛却骄傲挺胸的样子。

却好像，已经记不清那个清俊挺拔的成熟男人了。

厉琛沉默着进了手术室，握住了周菁的手。

这是五年后，他们的第一次肢体接触。

他掌心的温度和记忆中一样，就好像这几年发生的一切都只是噩梦，他们仍然恩爱如初，他还是那个能把全世界送给她的厉琛。

周菁努力挣开泪眼朦胧的眸子，第一次在他面前露出示弱的哀求。

“厉琛，别，我不想......”

可是下一刻，厉琛的话就让她如坠冰窟。

“......听话。”

“我答应你，就这一次。”

“你妈妈的手术我已经安排了，等你康复，立刻就可以推进。”

厉琛的手抽走了，周菁也没有握紧。

没用的。

什么都没用的。

她无能为力，也无可奈何。

麻药被推进脊椎，手术刀在无影灯下泛出锋利冰冷的光芒。

没有撕心裂肺的痛楚，只有漫长到仿佛永远没有尽头的茫然与孤寂。

在永恒的极夜里，周菁第一次感到，死亡原来离她只有那么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