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昭雪喉间猛地一哽。

当年最初被选入宫的，本是她的妹妹谢盈月。

但父母舍不得小女儿去受那份罪。

他们拉着谢昭雪的手，语重心长：“陛下病重，时日无多。昭雪，你就当心疼妹妹，替她去吧。”

“圣意难违，我们谢家不能抗旨啊。”

君要臣死，臣尚且不得不死；亲生父母要她跳进火坑，她又怎能不从？

自踏入宫门的那一天起，她就明白，此生再无归处。

萧镜辞恨她，也恨谢家，他求娶盈月，无非是为了报复。

可无论如何，妹妹是无辜的。

谢昭雪攥紧掌心，快步追上前去，在冷殿门口叫住了萧镜辞：“王爷。”

他回过头，眼中尽是冰霜。

那神情，和三年前她入宫时，他漠然看着她轿子离去的样子如出一辙。

她深深垂首，喉咙发紧，每一个字都说得艰难：“若王爷娶盈月是为了报复我......求您放过她。”

萧镜辞像是听到了什么荒唐的话，嗤笑出声：“谢昭雪，你以为自己是谁，也配让本王费心报复？”

说罢，他转身离去。

谢昭雪怔在原地，心口仿佛被人狠狠拧过，泛起细密的疼。

几个浣衣局的宫女路过，低声交谈随风飘来。

“昭太妃这是怎么了？谁不知道王爷把盈月小姐放在心尖上疼。”

“盈月小姐素爱以花露烹茶，王爷便亲自带人于拂晓时分收集梅上晨露。”

“听闻盈月小姐寻觅孤本《山居集》已久，王爷辗转购得后，竟亲手誊抄了一份，还将注释心得细细附于其上。”

字字如针，扎进心里。谢昭雪浑然不觉自己已将下唇咬破，血丝渗入口中。

如今的谢家，有了她这位“朝天女”殉葬。

无能的兄长得以封授锦衣卫千户，家族在朝中站稳了脚跟，如今更得摄政王萧镜辞的庇护。

前程一片锦绣。

萧镜辞也终于如她所愿，放下了她，爱上了别人。

谢昭雪本该高兴的。

可一转身，泪水却已淌了满脸。

她抬手拭去，默默走回深殿。

谢昭雪吩咐侍女兰心寻来一块素净木牌，执起刻刀，一笔一画亲手凿刻自己的名姓。

兰心添上新炭，奉上热茶，低头瞥见木牌上渐成的字迹，不由讶异：“太妃的碑铭自有宗庙司礼监操办，何须您亲自镌刻？”

谢昭雪唇边浮起一抹轻淡而苦涩的笑意：“宗庙所供奉的，是先帝的昭太妃。”

兰心愈发困惑：“那不就是您吗？”

谢昭雪指节微微发白，更紧地握住刻刀。

前半生，她是谢家嫡女谢昭雪；后半生，她是先帝的妃嫔，是大燕唯一需殉葬的“朝天女”。

唯有在生命终结之后，她才终于能做回谢昭雪。

原想为自己立一处衣冠冢，可刀刃游走间，悲意漫上心头，她竟连自己的名字也不能刻。

最终，木牌上只落下了“谢氏女”三个字。

最后一笔刻尽，已是天光破晓。

谢昭雪请旨出宫，来到城外的翠云廊。

此生身如浮萍，她只想在此地，为自己寻一处安静的归所。

放眼望去，昔日葱郁的山林尽覆白雪。

恍惚间，她仿佛回到十六岁那年。

萧镜辞从身后拥着她共乘一骑，一手挽缰，一手指向这片翠色山谷，声音里带着明亮的憧憬：

“阿雪，待我们成亲，便在此处建一座小院。”

“我为你扎一架秋千，闲时钓鱼，你来烹煮，日日皆是自在光阴。”

刹那间，谢昭雪似乎真的看见萧镜辞就立在湖畔，手持鱼饵，回头对她含笑喊道：“阿雪，我想吃你做的红烧鱼了。”

她不自觉地笑着应下。

可当视线再度清晰，眼前唯有冰封的湖面，寂静苍茫。

谢昭雪黯然地垂下了眼眸。

这片他当年亲手选定的建府之地，如今，竟成了她的埋骨之处。

谢昭雪默然转身登上马车，车轿缓缓移动，却在北街被人潮阻住了去路。

她轻轻掀开车帘，一位满面喜气的喜婆笑着塞来一把糖：“姑娘，沾沾喜气！今日是王爷与谢家小姐定亲的好日子，正沿街分发喜糖呢。”

轿外恭贺之声不绝于耳。

谢昭雪怔怔接过：“真好......愿他们永结同心。”

她剥开糖纸，甜腻的滋味在唇齿间化开，却化作一股苦涩，浸透了五脏六腑。

马车颠簸前行，她只觉寒意刺骨，冷得浑身发颤。

兰心急忙扶住她，声音带着哭腔：“太妃，您的寒症又发作了！”

谢昭雪牙关打颤，无力回应，意识渐渐陷入混沌。

恍惚间，她看见前路满是血色，行人手持白幡，哀乐阵阵。

她又惊又怕，慌乱地喊着那个名字：“萧镜辞，你在哪啊......”

也只有在梦里，她才敢如此放肆地呼唤他，才敢奢望他能出现，借她一个可以依靠的肩头。

下一瞬，萧镜辞竟真的出现在她眼前。

她再难抑制心中恐惧，扑入他怀中。

那怀抱带着熟悉的檀木香气，如此真实。

她将脸深深埋入他衣襟，声音哽咽：“萧镜辞，带我走......”

话音未落，她亲手刻制的木牌突然坠落，重重砸在腿上。

疼痛将她的神志猛然拉回。

这不是梦。

萧镜辞确实站在她面前，面若寒霜。

“刻牌位诅咒我未来的王妃，这就是昭太妃送给本王的新婚贺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