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吩咐护卫，明年再将我的税银提高五成。

他那群好友闻言哄笑起来:「这下怕不是得卖身去凑银子了。」

「周小将军何等人物，那破落户既然想嫁，一次凑不齐，就多卖几次身呗。」

满堂丝竹悠扬，一派暖风醉人。

歌姬的胡旋舞跳得令人目眩神迷，而周棣却早已独自醉倒在波斯毯上，沉入梦乡。

我默然不语，正仔细地称量着每一分碎银,与我交好的丫鬟看不下去，悄悄过来宽慰我:

「慈雨姐姐,你想啊，不单是你要被官府指婚，我们公子若是不娶，同样也得交这税银呢,可见他心里也是在等你的。」

「他只是年纪尚轻，贪玩一些，你再耐心等等吧。」

我低低应了一声。

周棣富贵泼天，他随手赏给下人的金银都数以两计，怎会明白我攒下每一文钱的艰辛?

我在周府是没有月钱可拿的。

没钱,便只能自己设法谋生，替京城里那些附庸风雅的闺阁小姐们写诗作画，再将作品放到书坊寄卖，等同于贱卖自己的文采。

而他只需轻飘飘的一句话，买通税官，我就不得不为此多熬上无数个深夜。

我寄人篱下,懂得应当适时低头。

但父亲也曾告诫我：事不过三，忍无可忍，便无需再忍。

这一年,我不想再等了。

我紧紧攥着那点积蓄，走向衙门。

税官问:「又是你。今年税银又涨了，还交吗?」

「不了。」

「好。」

他随手将我的名帖递给一旁的官媒。

官媒懒洋洋地翻开名册，朱笔随意一划:「就配他吧。行了，去吧。」

我甚至连未来夫君姓甚名谁都无从知晓。

这一生的轨迹，便被这随意的一笔，彻底定下了。

回到周府,周棣正斜倚在朱红廊柱下。

见我踏进门,漫不经心地挑眉:「税银都交清了?」

我垂眼点头,说了谎。

他放心了,转身又恢复了那副张扬模样，指挥着仆从将各式箱笼搬上马车。

「小心我的青玉缠枝香炉！还有那对金丝云锦枕......都仔细着点，碰坏了把你们卖了都赔不起。」

满院仆从诚惶诚恐地忙碌着，生怕这位小将军在外受半点委屈。

忙乱中,他忽然朝我走来，伸手要揉我的头发,我下意识躲开。

他手悬在半空，顿了顿:

「想要什么?我出门带给你。」

他总是这样,在我心冷透时，又递来一颗糖，让我继续在原地等待。

我也确实没出息。

每次下定决心要退婚，却总在他含笑的目光里动摇。

万一这次是真的呢？

可每次，都是谎言。

我望着池中残荷，轻声道:「荷包就好。」

「就这？不要点贵重的？小爷有的是银子。」

「不必了。」

「随你。」

周棣摇着折扇继续指挥仆从，我已转身走向西厢。

这院子在周府最偏僻的角落，平日连下人都很少路过。一道上了锁的月门将这里与主院彻底隔开，只有年节时分，我才会被传唤去露个面。

关上门，就仿佛与整个周府隔绝,唯有一扇小门通向府外东巷，安静得可怕。

却也正好。

这样官府来接我时，不会惊动任何人。

门外不见迎亲的仪仗与花轿，唯有官媒王娘子手持婚书，在偏门处连声催促。

我轻轻蹙眉。

原来交不起税银、又没钱娶亲的人，竟穷酸到这个地步。

也罢。即便对方家徒四壁，我靠卖文为生也能糊口，总不会比现在更艰难了。

王娘子挥着帕子打量我:「今日好歹算出嫁，怎么连件红嫁衣都不穿?」

我攥紧手中单薄的包袱，没有回答。

其实父亲生前为我备足了嫁妆。凤冠霞帔、绣鞋、玉镯，还有压箱底的银钱，生怕我嫁过来受委屈。

可是周棣一直不肯娶,税银催得急,我只好先当了嫁衣。

谁知税银一年重过一年。绣鞋当了，首饰当了，连父亲留的玉佩也当了，终究没等来他兑现诺言。

如今我的全部家当,就剩几件旧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