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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她记得极清。
沈蕙笙抬眸看向陆辰川时,日光恰自庭前斜洒而入,映得他青衫上薄雪未褪。
那少年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生得清瘦挺拔,五官却并不似同龄少年张扬俊朗,而是沉静内敛、棱角分明,似月下山川,不言自峻。
她忽然明白了,沈蕙笙为何将他记了一生。
并非因为他的惊才绝艳,也非因他眉目清俊,而是因为他身上有一种极近于“理”的气质。
沉稳、克制、寡言,却又分毫不失分寸。
像是她那些年翻遍的法典,冷静得近乎苛刻,却在某一瞬,字里行间藏着惊心动魄的锋芒。
她的心猛地一颤,便已脱口而出:“你是来借《九章律辑》的?”
陆辰川怔了一瞬,显然未曾想过此处会有少女在,且还一语道破了他的来意。
然他很快恢复了冷静,略微颔首,声音低沉而稳:“在下陆辰川,听闻沈府藏书颇丰,特来借阅。”
他说话极有分寸,理敬得当,不卑不亢,仿佛这世上万事皆可依法而断。
语毕,他将一纸借书函双手奉上,纸边干净,无一丝折痕,正如他人,方正沉静。
沈蕙笙抬手欲接,却在半空中停住。
她知道,她这一接,便又落入了宿命轮回。
前世的沈蕙笙,就是这样着了他的魔。
他借,她接,她一次次为他翻卷、抄录、送出。
那些来来往往的纸页之间,她不知何时将心折了进去。
可今生,她不想再是那只沉默收信、却永无回音的纸鸢。
因她已知结局——
舔狗舔狗,舔到最后,一无所有。
她微一欠身,将手中的《九章律辑》轻放在案上,转身便走,连余光都未再留给他半寸。
陆辰川顿住,视线落在那纸未送出的函上,心中微生异感。
他明明是第一次见这少女,为何自己仿佛不过是被她翻阅过的一页旧卷,熟稔,却再不值得细看。
他一向自恃冷静,少有在初会之人前生出多余杂念。
可不知为何,那少女临去前微垂的眼睫、指尖触书的轻巧动作,却令他生出一种——“来迟一步”的荒唐错觉。
他甚至不知她是谁,从哪来,又因何如此熟悉此书此阁。
可她落落一转身,竟让他有一种极轻却极真切的落空。
许久,他终是敛了神,将借书函重新收入袖中,一语未发,转身步出藏书阁。
而那一册《九章律辑》,静静留在原处,纸上未染尘埃,唯有余温未散。
-
沈蕙笙一路回了庭中旧屋,脚步极轻,连门扇都未发出声响,这一路走得比她前世去法院开庭还要驾轻就熟。
屋内陈设一如沈蕙笙记忆中的样子,书案上墨痕未干,角落里还堆着前几日翻读的律牍旧卷。
她在榻前坐下,良久未动。
她知道陆辰川不认识她,可她却认得他的一切。
认得他借书时略显局促的眉眼,认得他低头时藏锋的眸光,甚至认得他一言未发时,那沉静得近乎克制的气息。
这时的他,不过是个还未步入京城、未登庙堂,是个为书奔走、为父申冤的寒门学子,远没有日后那般风光。
可沈蕙笙喜欢的,也从不是他的风光。
她懂沈蕙笙缘何会为了他一眼误了终身。
他就像一条她早已倒背如流的律条——清晰、明确、不近情理,却偏偏,她最信那理。
那种安心感,不是爱意先动,而是信念先沉。
可也正是那信念,让前世的沈蕙笙一步步走入执念深渊。
她信他清明无私,信他定会明察秋毫,信他终会回首看她一眼。
可结果呢?
他错判了案,害她家破人亡。
他拒她千里,让她孤苦无依。
这一世,她作为沈蕙笙,不愿再把自己交予他人之手。
她要重写沈蕙笙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