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来客

“小弟弟，你在画什么？”

没有回应。

空荡荡的灵堂，摆着四口棺材，躺着四具或穿红或着绿的女尸，而那个瘦弱苍白的孩子，就那么安静地蹲在旁边的地方，手拿石头不停地在地上画着，对一切充耳不闻。

只是画……不停地画。

“还是不要过去了——看着有点邪门。”赵伫一把拉住了按捺不住好奇，打算举步上前的郝凝嫣，然而那个素衣黑裙的女子却摇了摇头，按捺住心底的忐忑，悄步上前，蹲在了那个孩子面前，向地上他画的东西看去。

只看得一眼，郝凝嫣便是愕然——那个孩子，明明只是拿石头在青砖地上乱画乱涂，然而那些粗糙的线条，竟逐一组成了一幅幅生动精巧的图画。

画上有男有女，姿态各异，有的伸出手来，有的跪在地上似在哀求，有的蹲坐着似在垂泪……

一幅又一幅，每张都是一个独立的场景，活灵活现，连摆在桌上的香炉与花瓶的花纹，都画得纤毫毕现。

“小弟弟，你是什么人，是这家里的人么？”郝凝嫣无论如何呼唤，那个男孩都是置若罔闻。她把手按上他的肩头，推了一推，那个男孩才终于有了反应，慢慢抬起头来。

然而那双漆黑漂亮的眼睛却是空茫没有焦点的，一眨一眨，仿佛望着郝凝嫣身后的方向，并不与她对视。才一会，又低下头去，自顾自画了起来。

“难道，这便是胡小姐的那个弟弟？”赵伫忽然想起，下人曾说过离奇死去的胡小姐，有一个天生便是痴儿的弟弟，如今正是十三四岁模样。

“想来便是了。”郝凝嫣正想着，如何尽可能地让那个痴痴傻傻的少年开口说话，却见男孩在地上飞笔疾画的，这次竟是一个纤瘦的女子形状。

郝凝嫣俯身细看，越看越是惊奇——男孩先画衣裙，再画头发，最后是脸，又是眉眼，最后，只见一个头梳发髻，裹半幅巾帼，瘦怯而秀美的女子，活灵活现地出现在他笔下——竟然分明是郝凝嫣的模样，活灵活现。

从头至尾，他也才不过抬头看了她这么一眼而已。

郝凝嫣心念如电——难道，那个男孩虽然痴傻，却有着特殊的能力，能将所见到的东西，都过目不忘地画下来不成！

那么，他之前画的那些画——

“小七少爷，小七少爷！”郝凝嫣正欲转头去看，却见一个身强力壮的老嬷嬷气喘吁吁地奔来，不由分说地一把拖了那男孩便走“你怎么独自到这儿来了，灵堂哪里是你能玩的地方！”

挣扎扭打之间，那嬷嬷一只硕大的脏绣鞋，恰好踩在男孩画在地上的那几幅画上，碾了个稀烂，郝凝嫣还未看清画上内容，眼前已是糟乱一团，又惊又急地站起。

那嬷嬷见郝凝嫣与赵伫眼生，不知是何人，只当是来吊唁的亲眷，一面拖了那开始不停尖叫，试图一口咬她手背上的少年往外走，一面只欠身陪笑道：“对不住，对不住，我们七少爷是个痴傻的，让你们见笑了。”

郝凝嫣正欲将她拦住，细问端的，忽听山庄深处，遥遥地有人喊道：“快，快去迎接，表少爷可算来了！”

便只见一阵仆婢乱跑，照壁后人影闪动，无数下人皆提着灯，向那大门方向赶去。

“这孩子的事情，暂且不必忙，”赵伫见那边越发热闹，伸着头看了半晌，向郝凝嫣道：“看那边动静大得很，我们不妨也跟着去看看。”

郝凝嫣点头，二人又重行转回大门处，忽然见到火光耀眼，方才还一片晦暗阴森的山庄，此时竟被两排火把照得犹如白昼。只见两列身穿劲装的兵丁，一手执火把，一手按着腰刀，整齐划一地延两侧趋近，分列在两旁。

接着便有一骑良骏，被簇拥而来，顺着大门内一段平直大路，直驰到照壁之前。

马上那男子头束朝天冠，身穿赤色锦袍，腰束玉带钩，他利落地翻身下马，一面大步上前，一面解下披风，连同马鞭随手一抛，便有随从跨步上前，稳稳接住，连半丝璎珞也不曾拖在地上。

“见过表少爷！”乘月山庄之内，那群方才还犹如无头苍蝇一般的下人，尽接欣喜若狂，沿着路旁拜倒在地。

偌大一块地方，身旁人乌压压跪了一地，只剩郝凝嫣与赵伫还茫然站立，便显得尤为显眼。两人对视了一眼，只觉走也不是，站也不是，尴尬万分。

那乘马而来的锦衣男子，亦是一眼就看到了满地跪着的仆从间，他们这突兀地站着的一男一女，却未动任何神色，只是客气地让众人起身，又说了些远道而来的寒暄言语。

那男子举手投足分明甚是矜持高傲，然而此刻和众人说话，却是笑意盈盈，将礼数与风度做到了极致——只是那笑意，似乎不甚到达眼底。

“舅舅与表妹的事，早已听人禀报过了，实是震惊痛心不已，故连夜前来——这两位贵客，便是他们请来的，所谓能给死者看病的神医么？”

那锦衣男子做完一套礼数，便含笑走到郝凝嫣与赵伫面前，也是周到客气地抱拳行礼，“在下姓钟，名雍祁，乃是这胡家的亲戚，亦是——”

钟雍祁顿了一下，才道，“说来惭愧，在下乃是胡家小姐的表哥，亦是她的未婚夫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