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愣住了，但却没回答。

毕竟我们都心知肚明。

我这三年，躲的不是家，是她。

红灯变绿。

摩托车再次启动，我爸的声音混在风里，

“这次回来，往后......怕是也不用躲了。”

一瞬间，我感觉自己像是被扔进了冰窟窿，从里到外都冻僵了。

眼泪涌上来，被风吹得冰凉。

我死死咬着牙，

“爸，你别说了。”

路过街角那家“李记油炸粑粑”时，熟悉的油香钻进我的鼻子。

初中时我最爱吃这个。

但店开在城的另一头，离家很远。

可我几乎每天放学，都能在桌上看到一个用油纸包着的，还温热的油炸粑粑。

我知道是她买的。

她不认识路，脑子又慢，不知道要走多少冤枉路，问多少人，才能找到这家小店。

可我那时却当着她的面，连着油纸袋，一起扔进了垃圾桶。

“脏死了！你从哪个垃圾堆里捡来的？”

如今，那股香味飘过来，胃里却泛起一阵酸水，火烧火燎的难受。

好像，还是当年的味道。

终于，到了村口。

几个婶子嫂子正聚在一起闲聊，看见我们，热情地打招呼。

“哎哟，苏航回来啦！大学生就是不一样，越来越俊了！”

我扯出一个僵硬的笑，挨个喊人。

“张婶，李嫂。”

就是她们。

小时候，我妈拿着卖废品的钱去小卖部给我买汽水，一块五毛钱，她数了半天也没数清，她们就在旁边捂着嘴笑。

我当时就站在人群里，觉得脸都被丢尽了。

还有一次，她们故意摘了朵野花，歪歪扭扭地插在我妈头上，哄她说好看，像仙女。

她就真的信了，顶着那朵花在村里走了一天，像个小丑。

而我，就是那个带头指着她哈哈大笑的人。

现在，看着她们脸上热情的笑，我只觉得碍眼。

推开家门。

屋子里十分寂静。

以前不是这样的。

我写作业，她就在院子里叮叮当当地收拾她捡回来的那些瓶瓶罐罐。

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歌。

我嫌她吵，不止一次冲她吼：“你就不能安静点吗！烦不烦！”

她就会立刻停下，手足无措地站在那，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现在，终于安静了。

可这安静，却让我心慌得厉害。

我爸推开里屋的门。

“进去看看吧。”

床上躺着一个人。

如果不是那张依稀熟悉的脸，我绝不敢认。

她瘦得脱了相，整个人陷在被子里，只剩下一副骨头架子。

眼睛睁得很大，空洞的往上看着。

听见动静，她的眼神瞬间变得惊恐，

“出去......你们出去！”

我的心被揪的生疼。

这几年，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我爸连忙上前，声音放得极轻。

“秀英，别怕，是囡囡，囡囡回来看你了。”

她的目光，这才慢慢地，一寸一寸地，移到了我的脸上。

浑浊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光。

她好像认出我了。

干枯的手在枕头下面摸索了半天，掏出两块糖。

糖纸都有些化了，黏糊糊的。

她把糖颤巍巍地递到我面前，咧开嘴，像以前一样傻笑。

“囡囡......吃糖。”

小时候，爸爸从外面带回来的水果糖，我总是一块块数好，藏在铁皮盒子里，舍不得吃。

她竟然还记得。

我接过那两块黏手的糖，喉咙堵得说不出话，只能闷闷地挤出两个字。

“......谢谢。”

客气得，像个陌生人。

她好像没听出我的疏离，又从枕头下摸出一个本子。

是我小时候用过的，最普通的那种田字格本。

封面都卷了角，泛着黄。

她把本子塞进我手里，吃力地说。

“给......给囡囡的。”

我不明所以，下意识地翻开。

第一页，是歪歪扭扭的两个字。

苏。

航。

那是我教她的。

我往下翻。

当看到里面歪歪斜斜的内容时，我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