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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这个叫顾尘的小子,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他竟然敢在天子御前,在西苑禁地,玩这种足以夷平整个院子的火戏!
“护驾!”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陆炳!
他那张刚毅的面庞,因极致的震惊和愤怒而扭曲。他猛地跨前一步,挡在嘉靖皇帝身前,腰间的绣春刀锵然出鞘半寸,对着台下的锦衣卫发出一声雷霆般的怒吼。
“此子疯魔,图谋不轨!给本官将他当场射杀!”
一声令下,埋伏在四周的数十名锦衣卫大内高手,好比鬼魅一般现身,手中的弓弩齐齐举起,冰冷的箭头,在火光下闪烁着致命的寒芒,瞬间锁定了院子中央那个单薄的身影。
杀气,好比实质,将整个丹房的空气都凝固了。
只要陆炳再一声令下,顾尘就会在顷刻之间,被射成一个血肉模糊的刺猬。
可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嘉靖皇帝,缓缓地抬起了手。
他轻轻拨开挡在身前的陆炳,脸上没有丝毫的惊慌,甚至没有愤怒。
他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映着那道冲天的火光,竟是闪烁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痴迷的兴奋。
“慢着。”
皇帝的声音很轻,却好比天宪,让所有锦衣卫举起的弓弩,都凝固在了半空。
他一步步走到高台的边缘,任由那灼热的气浪吹拂着他宽大的道袍,俯视着下方那个在烈焰中好比神魔的身影。
“顾尘,这就是你的乾坤造化?朕看,倒像是地狱开了门。”
顾尘依旧跪在地上,面对那滔天的烈焰,面对头顶皇帝的审视,面对四周致命的箭矢,他的身形,稳如磐石。
“回圣上!”
他抬起头,声音在烈焰的咆哮声中,竟是丝毫不弱。
“此非地狱之火,乃是纯阳真火!”
“炼制仙丹,如同淬炼真金。旧炉之火,温吞如水,是妇人之仁,只能炼出些凡夫俗子的丹药。唯有此等雷霆之威,方能涤荡凡尘,炼出真正的,给真龙天子服用的九转金丹!”
他一番话,把这骇人的景象,说成了炼制顶级仙丹的必要步骤。
陆炳气得肺都要炸了:“一派胡言!妖言惑众!圣上,切莫听他狡辩!”
顾尘却根本不理他,他猛地站起身,在所有人惊骇的注视下,竟是朝着那座仿佛随时都会爆炸的“乾坤造化炉”,大步走去。
“圣上请看!”
他走到炉前,在那滚滚热浪之中,猛地扳动了炉壁上一个不起眼的铁制拉杆。
“轰——”
随着一阵沉闷的机括声响,炉内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改变了。
奇迹发生了。
那道原本冲天而起,好比巨龙咆哮的赤红色烈焰,竟是在瞬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硬生生地压了回去!
火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狂暴的赤红,转为明亮的金黄,再转为炽烈的纯白!
咆哮声消失了。
被取代的是从三个新开的测温孔中,喷射出的三股稳定而纯净的白色火苗,好比三支永不熄灭的莲花宝灯。
整个丹房的温度,似乎在瞬间又拔高了数倍,空气都被灼烤得扭曲,却再也没有了之前那种狂暴失控的感觉。
从天崩地裂,到掌控由心,只在顾尘扳动一个拉杆的瞬间。
静。
高台之上,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被这匪夷所思的一幕,震得说不出话来。
如果说刚才的烈焰喷发是惊吓,那现在的精准操控,就是神迹!
陆炳那句“妖言惑众”,还挂在嘴边,却显得如此苍白可笑。他的脸,一阵红一阵白,难看到了极点。
徐阶那双素来微眯的眼睛,此刻也完全睁开,他看着顾尘的背影,眼神之中,充满了深不见底的震撼。
这哪里是一个窑工之子,这分明是一个将人心和格物之道,都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妖孽!
“哈哈哈哈......”
一阵畅快淋漓的大笑声,打破了死寂。
嘉靖皇帝,仰天大笑。
他指着那三朵纯白色的火莲,指着那个站在炉前,身形笔挺的少年,眼中满是赞赏和狂热。
“好!好一个纯阳真火!好一个乾坤造化炉!”
“陆炳,你刚才说他要行刺?朕看,是你眼界窄了,见识浅了!”皇帝笑声一收,猛地回头,目光如电,射向陆炳,“锦衣卫的眼睛,是为朕看清天下,不是让你被凡夫俗子的见识蒙蔽!退下!”
“臣......遵旨。”
陆炳的牙,几乎咬碎。他缓缓地将绣春刀插回鞘中,垂首退到一旁。
他知道,自己今天,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他非但没能弄死顾尘,反而亲手将他,送上了青云之路。
“赏!”嘉靖皇帝一挥道袍,意气风发,“顾尘,你烧炉有功,献法有道。从今日起,你便不是什么火工道人了。”
“朕封你为,紫宸殿奉御,官居正六品。总领西苑丹房一切事宜。邵元节,冯保,皆听你调遣!”
“另,赐你宫内行走,可见朕不跪!”
轰!
这道旨意,无异于又一道惊雷,在众人头顶炸响。
正六品奉御!
总领丹房!
见君不跪!
这是何等的恩宠!
邵真人脚一软,直接瘫了。他从西苑真人,变成了顾尘的手下。
冯保则是心中狂喜,他知道,自己赌对了!他抱上的,不是一根大腿,而是一条即将化龙的金龙!
“臣,顾尘,叩谢圣恩!”
顾尘转身,对着嘉靖皇帝,深深一拜。
从草民到臣,从阶下囚到天子近臣,他只用了三天时间。
徐阶抚着长须,上前一步,恰到好处地笑道:“圣上圣明,发掘贤才。此子之法,虽惊世骇俗,却暗合大道至简,以力证道之理。有此神炉,圣上长生大业,指日可待。诚为我大明之幸事!”
他这番话,既捧了皇帝,又给顾尘的“离经叛道”,盖上了一个“大道至简”的合理戳印,彻底堵死了旁人攻讦的嘴。
嘉靖皇帝龙颜大悦,又勉励了几句,便心满意足地摆驾回宫。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看到,这“乾坤造化炉”,能炼出何等神丹。
皇帝一走,高台上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陆炳缓缓走到顾尘面前,他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好比鹰隼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那眼神里,没有了愤怒,只剩下一种化不开的,冰冷的杀意。
他知道,在西苑,他动不了顾尘了。
可顾尘,不可能一辈子都待在西苑。
“顾奉御,恭喜了。”陆炳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每一个字,都好比淬了毒的冰碴。
“陆大人,同喜。”顾尘微微一笑,笑容里,却带着一丝让人不寒而栗的森然,“圣上不日将得神丹,我大明江山永固,难道不是我等臣子,共同的喜事吗?”
他把“臣子”两个字,咬得极重。
陆炳的面皮,猛地抽搐了一下。
他再也说不出一句话,猛一甩袖,带着一众锦衣卫,头也不回地离去。
看着陆炳离去的背影,徐阶走到顾尘身边,低声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顾奉御,你今日风头太盛,往后的路,怕是不好走。”
“多谢阁老提点。”顾尘拱手道,“不过,风若足够大,未必不能将整片林子,都连根拔起。”
徐阶瞳孔一缩,他看着眼前这个不过十六七岁的少年,心中第一次生出了一丝忌惮。
这小子的野心,比他想象的,还要大得多。
徐阶没再多说,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也转身离去。
整个院子,终于安静了下来。
冯保和邵真人,一前一后地凑了过来,那态度,与之前相比,已是天壤之别。
“顾,顾奉御,”冯保搓着手,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您看,接下来,咱们该干点什么?您尽管吩咐!”
邵真人也是一脸的惶恐,躬着身子,连大气都不敢喘。
顾尘看了他二人一眼,淡淡地说道:“炉子有了,该准备药材了。另外,我需要几样东西。”
“您说,您说!奴婢这就去办!”冯保连忙道。
“我需要最好的宣纸,最好的徽墨。”顾尘说道,“还有,派人去应天府,八百里加急,将我父亲顾庭兰,亲手写的所有关于制瓷烧窑的手札,全部送来。”
冯保一愣,有些不解:“顾奉御,您要这些文房之物和烧窑的书做什么?”
“炼丹。”顾尘吐出两个字。
他转过身,看着那座在阳光下闪烁着金属光泽的乾坤造化炉,眼神变得悠远而深邃。
“真正的仙丹,不是靠药材堆出来的。”
“是靠最精准的配方,最完美的火候,和最精确的计算,烧出来的。”
冯保听得云里雾里,却不敢再问,只得连声应下,匆匆去安排了。
顾尘知道,他赢了这一局,但陆炳绝不会善罢甘休。
他现在身在西苑,好比有了一座坚固的堡垒,可他的根,他的家人,还在应天府,还暴露在陆炳的屠刀之下。
他必须尽快,将父亲接到京城,将顾家这块唯一的软肋,保护起来。
而他要那些手札,不仅仅是为了亲情。
更是因为他知道,他父亲穷尽一生心血记录下的那些数据,那些对温度、材料、配比的极致追求,才是这个时代,最宝贵的财富。
那里面,藏着能真正改变大明的力量。
北镇抚司,锦衣卫诏狱。
这里是整个大明最令人闻风丧胆的地方,常年阴暗潮湿,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血腥和腐朽混合的味道。
陆炳坐在堂上的虎皮大椅上,面沉如水。
堂下,跪着一众锦衣卫的指挥佥事和千户。
整个大堂之内,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一个十六岁的窑工之子,在应天府,把织造府的脸,打成了猪头。到了京城,又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把你们锦衣卫的脸,踩在了脚下。”
陆炳的声音不大,却好比寒冬腊月的冰水,浇在每个人的心头。
“现在,他成了圣上眼前的红人,官居六品,见君不跪。”
他拿起桌上的一份密报,轻轻地敲着桌面。
“而你们,这群号称能让石头开口,能让死人说话的缇骑,却连他是怎么在西苑里,无中生有,造出那座妖炉的,都查不出来。”
“一群废物。”
堂下众人,头埋得更低了,大气都不敢出。
“大人息怒。”一名千户壮着胆子开口,“西苑是禁地,我们的人,实在安插不进去。那冯保又是个见钱眼开的滑头,如今怕是早就被那顾尘收买了。”
“收买?”陆炳冷笑一声,“咱家倒要看看,是顾尘的银子硬,还是我锦衣卫的刀子硬!”
他站起身,走到那名千户面前,声音陡然转厉。
“在京城动他,是下策。会脏了圣上的眼,也会让徐阶那只老狐狸,抓住把柄。”
他缓缓地踱步,每一步,都好像踩在众人的心脏上。
“打蛇,要打七寸。釜底抽薪,才是上策。”
他的目光,扫过堂下众人,最后落在一个身材瘦小,眼神阴鸷,好比一头鬣狗的男人身上。
“骆安。”
“卑职在。”那名叫骆安的千户,连忙应声。
“你即刻带一队好手,去应天府。”
陆炳的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顾尘在京城不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吗?他不是成了圣眷正浓的顾奉御吗?”
“那他爹,顾庭兰,就该替他,在这江南道上,好好地给咱家,把这地,扫干净了。”
陆炳的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咱家听说,江南的丝绸,最近涨价涨得厉害。织造府亏空巨大,圣上很不高兴。这总得有个人,来担这个罪责吧?”
“去,给顾庭兰,安一个‘私通倭寇,哄抬丝价,意图扰乱江南经济,动摇国本’的罪名。”
骆安的眼中,闪过一丝嗜血的光芒,他狞笑道:“大人英明!此罪,足以让他顾家,满门抄斩!”
“不。”陆炳摇了摇头,“不杀他。”
“杀了他,太便宜他了。也太便宜顾尘了。”
陆炳转过身,重新坐回虎皮大椅,眼中闪烁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把他,还有德顺窑上下,全部打入死牢。不审,不问,也不判。”
“就让他那么吊着。咱家要让京城的顾奉御,日日夜夜都想着,他爹,正在应天府的大牢里,受着什么样的煎熬。”
“咱家要让他跪着,来求我。”
“咱家要让他把他从咱家这里拿走的,连本带利,全都吐出来!”
骆安闻言,浑身一颤,随即露出一个更加残忍的笑容。
诛心。
这才是真正的,诛心之计!
“卑职,遵命!”骆安领命,转身快步离去。
看着他消失的背影,陆炳缓缓地端起旁边新换上的茶,轻轻吹了吹。
顾尘,你以为你赢了?
你太年轻了。
你根本不知道,在这大明朝,真正的游戏规则,是什么。
你飞得越高,你的软肋,就暴露得越明显。
而我,陆炳,最擅长的,就是捏碎别人的软肋。
与此同时。
一匹快马,正从京城向着应天府的方向,疾驰而去。
马背上的,是冯保派出的心腹太监,他怀里揣着的,是顾尘写给父亲的亲笔信,和那份调他进京的,盖着司礼监大印的文书。
顾尘的信上,只有一句话。
“爹,京城风大,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