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为犬

凌知光搁下药碗，问：“嫂嫂今晨上街，可否听到什么传闻？”

周春白将药碗端走，道：“没有。我应该听见什么？”

凌知光捻着手中玉珠串，淡声说：“王谆死了。”

她显然被这突然的消息惊到了：“怎会？”

“昨夜平榷司去王氏宗祠拿人，王谆之子王如荆持刀阻止，推搡间，那柄刀扎进了他父亲的心口。王谆当场毙命，平榷司已将王如荆拿下。”

周春白思量片刻，道：“平榷司故意为之。”

凌知光眉梢轻挑：“为何如此说？”

她道：“金矿私采并非王谆一人能为，背后定有更大的执棋者。敌暗我明，你假死藏匿，便是为了以退为进，引出那执棋者，调转明暗。王谆此人，我有所了解。无论他是为何私采金矿，我猜他都不会供出有关金矿和背后之人的半点消息。如此，他对你们而言，便是一步死棋。”

话锋一转：“可是王如荆便不同了。此人贪生怕死、胆小如鼠，人尽皆知。平榷司若将他弑父的消息放出去，无论王谆有没有跟他说过金矿私采的事情，那背后之人都会怀疑他知道些什么，要背叛他们，投靠平榷司。他们坐不住了，自然会露出马脚。”

凌知光道：“确实如此。”

周春白静默片刻，问：“王谆，真的死了么？”

凌知光凝视着她，不答反问：“嫂嫂以为呢？”

平榷司办事，不择手段，杀一个王谆不过是碾死一只蚂蚁。周春白觉得自己的问题有些可笑，却又觉得这一世的凌知光与上一世是有不同的，兴许不会如此行事。

她没有接下这个话题，问：“既要引蛇出洞，为何如今还不放出消息？”

凌知光看向院墙之外，轻笑：“王如荆‘投靠’了平榷司，平榷司却大肆放出他弑父的消息，暗处的鬼自然会觉得不合道理，认为是平榷司刻意做局。”

周春白垂眸深思，道：“要让暗处的人相信此事，平榷司不仅要隐瞒，还要为他寻一个替死鬼。”

“嫂嫂聪慧。”他看向周春白，目光幽深，邪气阴森，“那嫂嫂觉得，谁做这个替死鬼，最合适？”

周春白望着那双深如古潭的双眼，从容沉静：“督主不是已经选好了么？”

凌知光轻笑：“嫂嫂不怪我？”

周春白缓步走到他面前：“我早知救的是豺狼。”

“只可惜缶县与你全家的安危，都系在这只狼身上，你不得不救他，不得不帮他。”凌知光幽幽道，“这种感觉，最是不妙。”

周春白凝视着他许久，忽然抬手猛地扇了他一巴掌。

凌知光脸颊往一侧偏去。

她揉着手腕，道：“狼也该知道，反咬一口，是有代价的。”

他不恼，只是亮晶晶地笑，太使人生厌。

——

苏罗星将冰块裹在锦缎中，为凌知光敷着脸，叹息：“督主，她好凶。”

凌知光白皙的脸肿着。

凌督主自从掌管平榷司以来，除了天子，无人再敢对他动手。莫说掌掴，便是一句重话惹他不快，都能遭逢大难。

可如今的始作俑者却站在那儿，完好无损。

但说到底是凌知光理亏，人家救了他，已经是帮忙了。他却将她的丈夫当做饵料，并强行把她拉入局中，逼她帮忙。

她只给他一巴掌，已经是容忍了。

凌知光拂开苏罗星的冰块，抬起修长的手指，寸寸描过她的身形，欣赏宝石般打量着她，唇边含笑。

“生气才好。”他低声说，“她不高兴了，我才高兴。”

苏罗星抱着剑，歪着脑袋打量二人，道：“督主喜好人妻？”

凌知光瞥了他一眼，冷声道：“苏罗星，我太纵着你了。”

苏罗星立刻闭嘴。

那边，周春白和平榷司交代了看顾宝儿的事情，面色仍旧不好。

她将宝儿递给平榷司，转身走近他们。苏罗星连忙挺起胸膛挡在凌知光面前，颇有些赴汤蹈火护佑主公的气势：“我劝你不要再动手！我们平榷司的督主，十恶不赦、恶贯满盈、恶名远扬，忍得了你一次，忍不了第二次！”

周春白看向苏罗星，这是她这一世第一次见到这个少年。

“苏罗星。”她准确叫出了他的名字。

苏罗星摸摸脑袋：“你知道我啊？我的名声也这么大么？”

前世，苏罗星为凌知光而死，是周春白亲自为他敛尸，她自然记得他。

她看向凌知光：“我要见王谆。”

凌知光：“他死了。”

周春白嗤笑：“你选温扶玉做饵，不就是看中他与王谆情如师生，以此撬开那老人家的嘴么？”

凌知光身子前倾，微微笑道：“嫂嫂，我从不对你说谎。王谆伤势恶化，昏迷不醒，确实如同死人。”

“凌督主身边人才济济，没有医术圣手么？”她问。

凌知光拂袖叹息：“平榷司处理的皆是棘手问题，人死的快，自然要多费些钱财。财库紧缺，诸位受伤，无非用些药挺过去，再重便去太医署蹭一蹭医药，哪里雇得起什么随行的杏林妙手？”

苏罗星在一旁点头附和。

周春白看向院外停着的宝马香车，道：“金框银窗，宝石做饰，凌督主倒不像清贫之人。”

凌知光莞尔：“御赐之物，仅此一架，可惜不能贩卖。”

周春白不愿耽搁时间与他扯皮，道：“带我去见王谆，我来看看他的伤情。”

凌知光似乎一直在等她这句话，起身恭请：“请。”

周尚宫之母出身岭南医药世家，祖上出过十九位名医，声震天下。她自幼灵慧，虽对医术之爱不如武术，仍与母亲学习，十五岁时已在军中为医。

入宫后，她被束缚了手脚，倒是多了钻研医术的时间，时常与太医署医官商讨。更何况，眼前的周春白拥有前世的记忆，十几年苦心造就的本领必然卓绝。

——

正月十六午时，县令王谆的死讯传出。

上元夜，县令王谆宴请平榷司督主。贼匪刺杀，督主殒命，尸首无踪。刺客尸身经查，竟是草原赫云部人。

翌日早，王谆死于县廨，凶器是一柄匕首。平榷司追查至铸器铺，问询铺主，得知买主是主簿温扶玉。

王谆之子王如荆检举其父与赫云部勾结，意欲谋夺金矿，而这中间人便是温扶玉。

因分赃不均，温扶玉怒杀王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