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芜苑之中一片安宁。

这段时日下来，季淑玉送走了不少院子里大夫人和老夫人派来的人，换上了信得过的下人。

所以宋谦来的时候，被季淑玉的人拦在了外头，满腔怒火无处发泄。

“侯爷，夫人身子不适，正在休息呢，侯爷还是请回吧。”

丫鬟的卖身契都捏在季淑玉的手里，并不算是侯府的奴仆，哪怕宋谦大动肝火也没有让开的意思。

最后还是季淑玉松了口放人进来了。

宋谦来的目的，她略想想就知道。

铺子那里闹出这样大的动静，大夫人却没有一点反应，实在是匪夷所思。

这会儿宋谦会来，十有八九是来替自己的母亲出气的。

“季淑玉！”

见到坐在榻上看账本的季淑玉，宋谦的语气算不上好。

“你知不知道那铺子里的王掌柜是母亲的人，你这么做，将母亲的脸面放在哪里？”

“还说要将人送到官府去......你实在是不可理喻，来京城这么些年了，旁的规矩体统没学会，这等市井泼妇的做派反倒是十成十的像！”

市井泼妇。

季淑玉不自觉的合了眼。

她心中有一种无法抑制的钝痛细密蔓延，最后成了无声的酸楚。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般模样的？

当初在江南初遇宋谦，他分明是翩翩君子，言语之间赞她明媚动人，不似寻常女子那样拘谨。

可这份动人在她嫁入侯府为人妇以后，就成了所谓的市井泼妇，不懂规矩。

季淑玉恨宋谦，可她也是真的不明白。

到底是她一开始就看错了人，还是这世间人心总是会变？

大概是从她掏空了家底，填补了侯府的亏空开始。

大概是从她为了讨好这一家子，一次次退让底线开始。

她连自己都活的恭顺，旁人看她自然卑微。

“侯爷。”一声叹息之后，季淑玉缓缓开口，“王掌柜的做假账，贪墨了铺子里上千两银子，难道我不应该管么？”

宋谦一噎，眼神闪烁了一下。

他自然是知道的，来之前妹妹已经跟他说了个大概，但他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

“不过是些银钱俗物罢了，你何必为了这点钱把事情做绝？还要闹到官府去，这不是让人看侯府的笑话吗？”

若是苏若雪那样的世家贵女，又怎么会如此行事！

宋谦想到逝去的发妻，心中越发懊恼，理直气壮地指责道。

“你如今怎么变得如此市侩，斤斤计较，满身铜臭！”

季淑玉看着他，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千两银钱，在他嘴里成了所谓的“银钱俗物”。

也是，反正不是他挣的，花起来自然不心疼。

恐怕这金尊玉贵的侯爷根本就不知道，当初她来到侯府的时候，账面上的银钱也不过这个数目。

“侯爷说得是。”季淑玉没有驳斥他的话，“是我思虑不周了，只是人已经送去官府了，若是侯爷觉得我做得不对，大可以写一封休书，休了我这个不识大体的妇人。”

她是真的想回家了。

“你又拿休书来威胁我！”

宋谦气得脸色铁青，却也真的不敢写。

没了季淑玉的嫁妆，侯府这光鲜亮丽的空壳子，怕是撑不过一个月就要露馅。

他深吸一口气，在心里安慰自己。

这不过是小女人的手段罢了，季淑玉就是因为自知比不过若雪，所以才处处使性子。

“罢了！这次的事就算了，下不为例！往后切不可自作主张，需要先回了母亲与我再做决定。”

“你若是行事不知道章程，也可参照若雪从前的惯例来。”

“若是能学到三四分，倒也不至于将整个侯府搅和的乌烟瘴气，鸡犬不宁！”

说完，他并没有离开，目光在屋内扫了一圈，错开了视线，隐约有些心虚。

“婉宁说，她看上了你库房里那架百鸟朝凤的屏风。”

说话的时候，宋谦不敢看季淑玉的眼睛。

“尚书府要宴请宾客，她没有一个像样的摆件......那屏风你也用不上，不如就送给她吧，都是一家人，你这个做长嫂的，万不能小气。”

季淑玉放在身侧的手猛地攥紧。

那架屏风是母亲当年为了给她当嫁妆，特意请了苏绣传人，耗时三年才绣成的。

母亲去世的突然，没有留下什么话给她，唯有这绣进屏风之中的爱女之心，让她时时怀恋。

如今，他竟然这般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要拿去送给他那个骄纵跋扈的妹妹？

“怎么？你不愿意？”

见她不说话，宋谦眉头一皱，语气立刻变得不耐。

“不过是个屏风罢了，你身为长嫂，连这点东西都舍不得？”

她抬起头，看着宋谦那张理所当然的脸，心中最后一丝酸涩也彻底消失了。

这就是她爱了三年的男人。

这就是她倾尽所有去扶持的夫君。

当年的她到底是糊涂到了何种地步，才会为了这样的男人背井离乡？

“既然婉宁喜欢，那便拿去吧。”季淑玉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刘嬷嬷，把库房钥匙给侯爷。”

宋谦见她答应了，脸色这才缓和了几分。

“淑玉，日后学着大度些，母亲和祖母也是为了你好，你何必这样处处计较？”

“你虽然失了孩子，可却也不能用这孩子百般拿乔，从前的诸多事，我便不同你计较了，日后好自为之！”

说完，他拿着钥匙，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屋内重新恢复了死寂。

刘嬷嬷气得浑身发抖，眼泪直掉。

“小姐！那是......那是夫人留给您的念想啊！怎么能就这么给了那个白眼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