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小的身影走了进来。

“姨娘，你快看，我今天斗蝈蝈赢啦。”

我全身的血液，在这一刻，仿佛彻底凝固了。

我十月怀胎辛苦生下的儿子谢远拎着装着蝈蝈的笼子正走进来仰起脸想要我夸奖。

“你怎么......”几乎是下意识地，我就要说出责怪的话。

我猛地收声，蹲下身子，擦了擦他的小脸，“怎么把自己弄的脏兮兮的?”

“姨娘，爹爹说，以后你就是小远的娘亲了，小远高兴嘛。”

他说得直接，眼神里充满了期盼，甚至有一丝迫不及待，“以后远儿再也不用背那些头疼的诗书，不用每日练字到手腕酸，更不用再听那些唠叨了，对不对？”

我看着他。

我的儿子。

我十月怀胎拼死生下他，为他熬夜缝制冬衣，手把手教他认第一个字，在他生病时彻夜不眠守候的儿子。

他竟然只想让别人当他的母亲。

我收回手，掌心冰凉。

谢寻舟摸上谢远的头：“以后，姨娘会好好照顾你，你想玩什么，怎么开心就怎么玩。”

“太好了。”谢远欢呼一声，差点跳起来，“姨娘，我就说你比我原来的娘亲好多了，她整日就知道逼我读书，还好她就要死了。”

比原来的娘亲好多了。

还好她就要死了。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狠狠捅进我的心窝，再反复搅动。

从前，我总盼他成材，拘着他读书习字，练琴明理，怕他会玩物丧志，他那时便会撅嘴，抱怨娘亲管得太多。

如今看来，在他心里，对我只剩了怨恨。

好一个白眼狼。

枉我半生心血，竟养出如此凉薄之子。

我缓缓站起身，身形踉跄了一下，谢寻舟及时扶住了我。

“那谢清呢？”

“姐姐还守在那个女人的床头哭鼻子呢。”谢远抢着回答。

谢寻舟的眼神深了深，“星儿，我知你素来不喜她，你放心，我已经找好了人牙子，今晚就将她发卖了去。”

我还未吱声，谢远已经问道，“卖掉姐姐?那会有钱吗？”

“当然会，还是好大一笔银子呢。”谢寻舟俯身将谢远抱起来，“等卖掉姐姐，爹爹再给你买一只更厉害的蝈蝈好不好?”

谢远兴高采烈地拍起手来，“卖姐姐，买蝈蝈，爹爹对我最好啦。”

我看着眼前父慈子孝、其乐融融的一幕，脸上努力维持的平静几乎碎裂。

但我用尽全力，将所有的悲怆、恨意、冰冷，都压入眼底最深处。

“寻舟哥哥，倒不如将那谢清交给我。”我顿了顿，“孩子终归还小，现在发卖了也不值当。”

谢寻舟看着我，似乎想从我脸上找出些什么，但最终，只化为一个更深的笑意，“好，都依你的，反正来日方长。”

我靠在他的肩头，缓缓吸了一口气，压下喉头的腥甜和眼眶的灼热。

是啊，来日方长。

我的好儿子，我的好夫君。

但愿你们日后还能笑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