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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翌日,我是被窗外刺眼的阳光和院子里熟悉的鸡鸣声唤醒的。
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我仿佛回到了暑假在家时的普通清晨,昨夜的惊心动魄、那位清冷绝艳的狐仙,都只是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然而,当我坐起身,目光下意识地投向窗外东厢房那扇紧闭的木门时,一种极不真实的感觉立刻将我拉回了现实。
那不是梦。
苏清颜,那位千年狐仙,真的就住在了我家那间简陋的东厢房里。
家里安静得出奇。父母显然早已起床,但动作都放得极轻,连说话都变成了压低声音的气音。整个院子弥漫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近乎虔诚的静谧,仿佛生怕惊扰了什么。
我穿戴整齐,蹑手蹑脚地走出房门。母亲正在厨房准备早饭,见到我,立刻做了个“嘘”的手势,然后用眼神示意了一下东厢房的方向,摇了摇头。
我明白她的意思:别去打扰。
祖父坐在堂屋门口的藤椅上,手里拿着他那杆老烟袋,却没有点燃,只是眯着眼望着东厢房,眼神复杂,不知在想些什么。
早饭是在一种极其压抑的气氛中进行的。桌上摆着清粥小菜,都是最普通的家常菜式。我们一家四口默默地吃着,几乎不发出任何声响。
我几次想开口问问祖父关于契约或者苏清颜的事情,但看到他那副凝神思索的模样,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饭后,母亲收拾碗筷,动作轻得像是怕碰碎了瓷器。父亲则找了把锄头,准备去后院侍弄那点菜地,似乎想用劳作来缓解内心的紧张。
我无所事事,心里像是有只猫在抓。好奇、恐惧、茫然,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那位狐仙,现在在房间里做什么?打坐?修炼?还是......她根本不需要像凡人一样饮食起居?
我鼓起勇气,假装不经意地踱步到院子里,目光却总是忍不住瞟向东厢房。房门依旧紧闭,窗户也关着,里面没有任何声息,甚至连一点活人(或者说活仙)的气息都感觉不到。她就像是一滴融入大海的水,消失在了那扇门后。
“别看了。”祖父不知何时走到了我身边,声音低沉,“仙家自有仙家的世界,非我等凡人可以揣度。她既然答应护你,在危险来临前,不会理会俗事。你且安心待着,该做什么做什么,但切记,莫要靠近东厢房,更不可试图窥探。”
我点了点头,心里却有些不以为然。家里住了这么一位“神仙”,谁能真的安心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一整天,我都处在一种魂不守舍的状态。试着拿起以前带来的书看,却一个字也读不进去。手机也懒得玩,总觉得身边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层异样的色彩。
黄昏时分,夕阳将天空染成一片橘红。母亲开始准备晚饭,这次她显得有些犹豫,低声问祖父:“爹,......那位......的晚饭,要不要准备?”
祖父沉吟了片刻,摇了摇头:“不必了。准备了她也未必会用,反而可能唐突。暂且观察吧。”
晚饭依旧沉默。然而,就在我们刚拿起筷子不久,一件极小的事情,打破了这种脆弱的平静。
一只不知从哪里飞来的蛾子,灰扑扑的,大概是循着灯光,跌跌撞撞地飞进了堂屋,绕着灯泡盘旋了几圈后,竟直直地朝着坐在我对面的祖父脸上扑去。
祖父下意识地挥手驱赶。这本是再寻常不过的反应。
但就在这一刻,异变突生!
东厢房的方向,毫无征兆地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冷哼。那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寒意,让在场的我们所有人动作都是一僵。
紧接着,那只原本扑向祖父的蛾子,如同被一道无形的墙壁挡住,或者说,像是撞进了一团极寒的空气中,瞬间凝固在了半空!它的翅膀还保持着扇动的姿态,但整个身体却覆盖上了一层薄薄的白霜,然后直挺挺地掉落在饭桌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一动不动了。
死了。
被瞬间冻毙。
我们全家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桌上那只瞬间失去生命的飞蛾,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这不是人类能做到的事情!甚至连解释都无法解释!
我猛地扭头看向东厢房,房门依旧紧闭,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但我知道,就是她!苏清颜!她虽然人在房中,却对院子里发生的一切了如指掌!甚至......连一只飞蛾试图靠近我祖父这种微不足道的“干扰”,都会引来她如此迅捷而冷酷的反应?
这......这就是仙家的保护?还是......一种无处不在的监视和控制?
祖父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他放下筷子,对着东厢房的方向,郑重地拱了拱手,沉声道:“多谢仙家出手,晚辈......失礼了。”
东厢房内,一片死寂,没有任何回应。仿佛刚才那声冷哼和瞬间冻毙飞蛾的景象,都只是我们的集体幻觉。
但这小小的插曲,像一块巨石投入心湖,让我彻底明白了当前的处境。苏清颜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巨大的威慑。她不仅仅是保护伞,更是一把悬在我们全家头顶的双刃剑。她的规则,她的喜好,我们一无所知,只能如履薄冰般地试探和遵守。
这顿饭是彻底吃不下去了。母亲默默收拾了碗筷,连同那只冻僵的蛾子一起拿走了。堂屋里的气氛比之前更加凝重。
夜幕彻底降临,乡村的夜晚漆黑而宁静。我回到自己的房间,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白天那只蛾子的惨状在我脑海中反复出现。苏清颜那清冷的面容,此刻在我心中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敬畏,甚至......是一丝恐惧。
她太强大了,强大到可以随意裁定一只飞蛾的生死,而动机却可能仅仅是“不喜打扰”。那么,对于我这个与她签订了契约的“保护对象”,她又会是一种怎样的态度?如果我不小心触怒了她,下场又会如何?
就在我胡思乱想之际,窗外,极远极远的村口方向,忽然传来了一阵若有若无的唢呐声。
那声音极其诡异,调子不成调,像是送葬的哀乐,又夹杂着一种欢快的癫狂,在寂静的夜里飘荡,断断续续,听得人心里发毛。
我们村子不大,谁家办红白喜事,基本都会提前知道。这大晚上的,怎么会有这种古怪的唢呐声?
我竖起耳朵仔细听,那唢呐声似乎越来越近,但又仿佛隔着重重迷雾,始终无法确定具体方位。声音里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邪气,让我刚刚平复一些的心跳又开始加速。
难道......是黄皮子搞的鬼?它还不死心?
我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全身戒备。然而,那唢呐声在靠近到一定距离后,就像是被一堵无形的墙给挡住了,再也无法前进分毫。它在村子外围盘旋、扭曲,充满了不甘和愤怒,却始终无法侵入村子核心,尤其是我们家这片区域。
是苏清颜!一定是她布下的某种结界或者威慑,让那些邪祟无法靠近!
果然,东厢房那边依旧没有任何动静。但那种强大的守护力量,却真实不虚地存在着。
唢呐声折腾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最终如同被掐断了喉咙般,戛然而止。夜,重新恢复了死寂。
我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虽然恐惧,但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也油然而生。有苏清颜在,至少那些魑魅魍魉,无法直接伤害到我了。
然而,这种安全感并没有持续太久。
第二天上午,一个意外的访客,打破了小院表面上的平静。
来的是住在村西头的张婶,一个嗓门大、热心肠,但也有些八卦的农村妇女。她挎着个篮子,说是自家菜地里的黄瓜熟了,给我们送几根尝尝鲜。
母亲勉强笑着迎出去,想接过来就赶紧打发她走。但张婶是个话痨,站在院门口就扯开了嗓子:“哎哟,他陈婶,听说你家晓阳回来了?咋样啊,在省城找着工作没?”
她一边说,一边习惯性地就往院里瞅。这一瞅,她的目光就定格在了东厢房那扇紧闭的门上,脸上露出了好奇的神色:“咦?你家这东厢房,不是一直空着放杂物的吗?咋收拾得这么干净?来客人了?”
农村里就是这样,谁家有点风吹草动,都瞒不过邻居的眼睛。
母亲的脸色瞬间就变了,支支吾吾地不知道该怎么说:“啊......没,没谁,就是......就是个远房亲戚,过来住两天......”
“远房亲戚?”张婶显然不信,眼睛里的好奇更浓了,“啥亲戚啊?咋也没见出门溜达溜达?这大白天关着门干啥?”
她说着,竟然迈步就想往里走,似乎想凑近点看看,或者干脆去敲门问问。
我站在堂屋门口,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要是让张婶这大嗓门去打扰了苏清颜,天知道会发生什么!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东厢房的房门,毫无征兆地,“吱呀”一声,开了一道缝。
一道清冷、不带任何感情的目光,从门缝里投射出来,精准地落在了张婶身上。
张婶的脚步猛地顿住了,整个人像是被施了定身法,脸上的好奇和八卦瞬间凝固,然后被一种极度的惊愕和茫然所取代。她张着嘴,看着那道门缝,眼神开始涣散,仿佛忘记了刚才自己要做什么。
紧接着,她猛地打了个寒颤,像是大梦初醒般,用力摇了摇头,脸上露出困惑的表情,自言自语地嘀咕道:“哎?我......我站这儿干啥来着?哦对,送黄瓜......黄瓜送到了,我得赶紧回去了,家里灶上还炖着汤呢......”
她像是完全忘了刚才对东厢房的好奇,把篮子往母亲手里一塞,转身就走,脚步还有些踉跄,仿佛身后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追她。
母亲拿着篮子,看着张婶仓皇离去的背影,脸色煞白。
我站在堂屋里,手心全是冷汗。
刚才那一瞬间,我清晰地感觉到,一股微弱但极其精妙的意念力量,从东厢房弥漫而出,轻轻地“抹去”了张婶关于东厢房的好奇心,并给她植入了一个“急着回家”的念头。
这不是暴力,而是一种更令人心底发寒的、对凡人思维和记忆的随意操控。
苏清颜甚至没有露面,只是开了一道门缝,一个眼神,就轻而易举地解决了一场潜在的“麻烦”。
房门再次悄无声息地关上了,仿佛从未打开过。
但我知道,从这一刻起,我,以及我们全家,都活在了这位狐仙的绝对意志之下。保护,或许是真的。但这种保护所带来的无形控制与压抑,同样真实而沉重。
我看着那扇再次紧闭的房门,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苏清颜,你究竟是一位怎样的存在?而这场以保护为名的契约背后,等待我的,又将是怎样的未来?
院外的阳光依旧明媚,但我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彻底不一样了。真正的风浪,或许才刚刚开始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