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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我出狱时爸妈没来接我。
邻居说妈妈在医院惹事了。
赶到医院时,那女人正撕扯我妈衣领,我爸坐在地上流着鼻血。
我推开那女人时,她丈夫挥拳过来。
我妈突然抱住我:“你刚出狱,别再杀人了!”
那男人拳头停在了空中,泼妇的咒骂声也停止了。
我叫云奕,高中刚毕业那年,我见同学被一群流氓围殴。
热血上涌,出手相助时,用砖头击中施暴者后脑,造成重伤后死亡。
由于存在见义勇为的行为,且非故意杀人,最终定为防卫过当。
法院判处了我五年有期徒刑。
由于我在监狱中的表现良好,提前半年出狱。
临走时,狱警还特意叮嘱我:
“以后要学会如何用法律来保护自己。”
“不能再头一热就干违法犯罪的事了。”
走出监狱的大门。
门口空荡荡的。
我的爸妈,没来接我。
讽刺的是,我出手相助的那个同学,除了在看守所时给我存了五百块钱后,就再也没有了消息。
还好我兜里有二百块钱,回家是没问题的。
可想到进屋后,爸妈那种失望的眼神,我竟心生胆怯。
这几年来,没有为家尽过一天孝道。
大学没读成,工作更是不敢想象。
爸妈还要为我背上个“杀人犯”家属的名分。
老旧的单元楼。
熟悉的门牌号。
我站在门口,有点紧张。
抬手,敲门。
没人回应。
又敲。
还是没声音。
心里那点热乎气,一点点凉下去。
隔壁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
一只眼睛在缝里打量我。
是邻居张婶。
她语气里的惊讶,多于关心。
“云奕?你…你出来了?”
“张婶,您见到我爸妈没?”我急切地问。
她带着一脸的愁容说道:
“哎呀!你刚回来不知道。你爸妈在医院呢!惹上事了!”
“听说你妈骑电瓶车把人撞了,老头快不行了!”
“你快去市二院看看吧!”
我脑子嗡的一声。
跑到大街上打了一辆出租车,火速赶往了医院。
我冲进市二院大厅。
人很多,吵吵嚷嚷的。
跑到住院部,走廊里面围着几个人。
我妈,被一个胖女人死死扯着衣领子。
头发乱了,脸上全是泪。
嘴里不停说着:
“真不是我撞的,我是好心啊!”
我爸瘫坐在地上,捂着鼻子。
指缝里全是血。
周围围着五六个人。
男的女的都有。
指着我爸妈骂:
“撞了人不认账!”
“老不死的!”
“赔钱!不赔钱谁也别想走!”
看到他们被人如此对待,我的热血又冲到了头顶。
拨开人群,走过去。
“爸,妈。”
我妈看见我,眼泪瞬间决堤。
“小奕…”
她想过来,被那胖女人狠狠拽回去。
“你谁啊你?”胖女人斜眼看我,唾沫横飞。
一个戴金链子的男人凑上来,挡在我面前,一身横肉乱抖。
“你是她儿子?”
“来得正好!你妈撞人了,你回去取钱去吧!”
我没理他。
先去扶我爸。
“爸,没事吧?”
我爸一向胆小,平时别说打架了,跟人吵架都不会。
又回头看着我妈。
“妈怎么回事?”
我妈哭得喘不上气。
“我真没撞…”
“我看大爷晕倒了,好心给送到医院。”
“结果…他们来了就说是我撞的…”
胖女人,尖叫起来。
“放屁!”
“不是你撞的你扶什么?不是你撞的你能送医院?”
她伸手想抓我妈头发。
我一把攥住她的手,用力往旁边一抡,女人倒退几步差点没摔倒。
“还敢动手?”她老公抡拳就朝我面门砸过来。
我刚要动手。
我妈一把从后面把我抱住大喊:“你刚出狱,别再杀人了!!!”
拳头在我眼前一寸停住。
时间,好像停了一秒。
男人的拳头,僵在半空。
他脸上的横肉抽动了一下。
眼神里闪过一丝惊疑,还有…恐惧。
围着我们的人,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
胖女人也停止了她的谩骂。
我看着他,把头一歪,淡淡地说:“打,往这打。”
他咽了口唾沫,慢慢把拳头放下。
我不再看他,轻轻挽住妈妈的胳膊。
对着我爸说:“我们走。”
可就在此时,那个胖女人却跳了出来。
“干啥呀?撞了人,不给钱就想走啊?”
我停下脚步。
没回头。
对着空气,说了一句。
“谁再拦我。”
“我不介意。”
“再回监狱。”
大厅里,死一样的寂静。
我带着爸妈。
一步一步。
穿过自动分开的人群。
走出医院大门。
回到家。
我妈瘫在沙发上,眼神发直。
脸上的泪痕还没干。
我爸坐在小板凳上,低着头,一遍遍擦他的老花镜。
我给他们倒了杯热水。
等他们缓过神来,妈妈才想起我今天出狱的事。
“小奕呀,妈今天没能去接你……”
我宽慰妈妈:
“没事的妈,我长大了,能自己回家,以后也不会再惹事了。”
我爸出去买了一些菜回来。
下午六点多的时候我吃到了五年来第一顿妈妈做的饭菜。
在吃饭的时候的时候我才知道今天发生事情的详细经过。
我妈中午骑着电动车回家的路上,遇见一个老头倒在马路牙子上面的树根底下。
妈妈过去赶紧查看情况,发现老人是昏迷了。
然后拨打120急救电话将人送到医院。
当老人的儿子和儿媳赶到后,开始还好好的,可从病房里面出来就变了脸。
儿子叫王强,儿媳叫张娟。
死活就说是我妈骑车给撞到的,我妈跑进病房找老人对峙。
那老头只是摇了摇头,然后就说自己头疼。
结果王强张嘴就跟我妈要医药费,还说少50万这事没完。
我们刚吃完饭,我还准备安慰妈妈几句的时候。
敲门声响起,然后就听到门外有人喊:“开门!警察!”
我爸妈浑身一激灵。
恐惧地看向我。
我深吸一口气,走过去开门。
门外站着两个警察。
后面,是医院的那对夫妇。
王强脸用手指着我的鼻子。
“就是这小子打的我媳妇。”
张娟则扯着嗓子喊:
“警察同志,就是他!刚从牢里放出来就打人!还威胁我们!”
为首的警察年纪稍大,眼神锐利地扫过我。
“你叫云奕?”
“是。”我答道。
“跟我们走一趟,了解下情况。”
我回头看了眼爸妈。
“没事,很快就回来。”
我妈想拉住我,被我爸拽了回去。
到了派出所,我把医院的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我妈怎么扶的人。
他们怎么打的我爸。
我怎么带人离开。
把我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了警察。
年轻的警察记录着。
老警察问我:
“你没动手?”
我斩钉截铁的回答:
“没有。”
老警察继续问:
“也没威胁他们?”
我犹豫了一下。
“我说了‘谁拦我,不介意再进去’。”
“他们先动手打我爸的。”
老警察慢慢站起身。
“对方可不是这么说的。”
“他们说,你母亲撞了人,拒不赔偿,你还殴打病人家属。”
我心里一股火窜起来。
又被理智硬生生压下去。
“有监控吗?”我问。
老警察看着我。
“事发地点是监控死角,没有视频证据。”
我激动的说道:“那我父亲不白挨打了?”
老警察拍了拍我的肩膀。
“云奕,你有前科。”
“刚出来,要珍惜自由。”
“别再惹事了。”
在他们眼里,我的话,天生就打了折扣。
年轻警察让我在笔录上签字。
“对方坚持要告你。”
“这次证据不足,我们不处理。”
“但你们这民事纠纷,他们会去法院起诉你。”
我按手印的手指,僵了一下。
走出派出所。
天已经黑了。
王强和张娟站在门口。
王强凑过来,压低声音:
“小子,等着收传票吧!”
“不赔钱,我让你家鸡犬不宁!”
张娟朝地上啐了一口。
“劳改犯!”
我看着他们上车,离开。
拳头在兜里攥紧,又松开。
回到家。
我妈扑上来,摸我的脸。
“没事吧?他们没打你吧?”
我摇摇头。
“没事。”
三天后。
法院的传票。
真的来了。
案由:交通肇事,责任纠纷。
要求我们赔偿医疗费、护理费、误工费、精神损失费…一大堆。
金额50万元。
我爸拿着那张纸,一脸的绝望。
“完了…这个家…完了…”
我把传票从我爸手里抽出来,放在桌上。
“爸,妈,别怕。”
“咱没撞人,官司打到天边我们也有理。”
“明天我就去找证据。”
第二天,我去了事发的那条街。
是个老街。
路边有些小商铺。
我问了第一家便利店。
“老板,请问前几天下午,有个老人晕倒在那里,您看见了吗?”
老板是个秃顶中年男人,正在看手机。
抬头瞥了我一眼。
“没看见。”
我没放弃:“就在您门口不远…”
他不耐烦地挥手。
“说了没看见!”
“买东西吗?不买别挡着做生意!”
我退出来。
去问旁边水果摊的阿姨。
那阿姨正在整理苹果。
“阿姨,请问…”
她抬头,看到是我,眼神闪躲了一下。
“不晓得,我啥都不晓得。”
她低下头,擦着一个苹果了。
修鞋的大爷。
我还没走近,他就推着小车,慢吞吞地挪到了巷子深处。
送快递的小哥。
他挠挠头:“哥,我那会儿没在这片儿。”
一整条街。
我问了个遍。
所有人的反应都一样。
摇头。
躲闪。
沉默。
回到家时,已是傍晚。
还没上楼。
就听到一阵尖锐的、循环播放的电子音。
“儿子劳改犯,家属撞人不给钱!老云家没一个好东西!”
也不知道是谁,在我们家单元门的门口放了个扩音器。
我一脚把那破扩音器给踹碎了。
隔壁张阿姨出来说:
“踹的好,也不知道哪个缺了德的放在门口的。搞得四邻不安,都影响孩子学习了。”
我心中好笑,我不踹,你们也就是看着了。
没见哪个好心的邻居出来给扔掉。
都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更不想惹火烧身。
我冲上楼。
看着坐在沙发上抹眼泪的爸妈问:
“你们怎么不把那扩音器扔掉?就看着他们这么糟蹋咱们家吗?”
我爸那窝囊样除了叹气啥也说不出来。
最后还是我妈开口了:
“开始的时候我扔了的,后来又被放在那里了。等我再去扔的时候,张娟就下车过来指着我的鼻子骂。”
我实在是要压不住了。
“明天我就去找他们算账!”
我妈一把抓住我的胳膊说道:“儿啊,你知不知道你要是再进去,爸妈就没法活了!”
看着泪流满面的妈妈,我的怒火只能强压下去。
如果不是五年前的那次冲动,我怎么会沦落到现在这个地步。
家里人也不会背上一个“杀人犯”家属的名分。
夜里。
我们刚有点睡意。
门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我猛地起身,冲到门口。
打开门。
一道人影慌张的从楼道里跑了下去,那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
我也不知道这人是干什么的,便没有追出去。
可回过头来细看,发现门锁的锁眼,被一种透明的、硬邦邦的胶水,堵得死死的。
我用打火机烧,用针挑。
弄了一头汗,才勉强弄开。
我妈在身后看着。
“他们是想逼死我们啊…”
第二天。
扩音器仍旧放在我们楼道门口。
那些喊着扰民的阿姨们,没一个报警的,都是一副看热闹的心态。
锁眼又被堵了。
我无奈只能报警了,虽然我不想再见到警察。
可是警察来了之后只是进行了记录,然后就开车离开了。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我爸妈要崩溃了。
我还记着堵锁眼那人的大概体型,和相貌。
又一个深夜。
我戴着棒球帽下了楼。
躲在对面单元门口的阴影里。
等了很久,脚都麻了。
终于,一个穿着帽衫的瘦高个,晃悠悠地走进了我家单元门。
从体型上来看,就是他。
我快步跟了过去,一把抓住了他的后衣领。
他一愣,眼神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强装镇定。
“你想干嘛?滚开!”
他从后腰摸出一把弹簧刀,啪地弹开。
刀刃在昏暗光线下闪着寒光。
“我警告你,别惹我!”
我看着他手里的刀。
“来,小子,往这捅。”我指着自己的肚子。
他没有动弹,我明显看着他拿刀的手都有点哆嗦。
“啪!”
一个嘴巴子让我扇在了脸上。
我摘下自己的棒球帽。
“苏大志,23岁。”
“2022年因盗窃入狱。”
“2024年七月出狱。”
他手里的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脸瞬间惨白如纸。
嘴唇哆嗦着,像看鬼一样看着我。
“奕……奕哥!”
“大哥,你出来了?”
“我真不知道这是你家啊!”
我往前又凑近一点。
“你小子挺有长进啊!”
“不偷东西改堵锁眼了?”
“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他双腿一软,直接坐在了地上。
“哥…奕哥…我错了…”
“是王强…王强给我钱让我干的…”
“我再也不敢了!”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
“好自为之,别再让我抓住你干坏事,否则……”
他起身就跑,边跑边说:
“放心奕哥,我肯定不来了!”
我回到家。
看着在家里惊魂未定的爸妈。
“没事了。堵锁眼的那个原来跟我一个监区了,我们认识,他再也不敢来了。”
可王强显然是不打算这么算了。
他明白,即便是法院开庭,我妈撞人的证据不足,最终他还是一分钱都拿不到。
之所以一直过来骚扰我们家,无非就是想让我妈认栽掏钱。
而我是刚从监狱里面放出来的,他们更想激怒我,让我和别人打架然后再进监狱。
果然。
他又开始了新的行动。
先是我爸。
那天他下班回来得特别早。
手里拎着一个透明的塑料袋,里面装着他的水杯、饭盒,还有一盆小小的绿植。
我刚想从他手里接过塑料袋,他却越过我,将塑料袋放在了墙角。
默默地走到阳台,点了一支烟。
他戒了十年的烟再次被点燃了。
我妈走过去。
“老云,怎么了?”
他吐出一口浓烟。
“单位…不要我了。”
“领导说,我家里事多,影响工作。”
“让我…提前休息了。”
我妈腿一软,差点坐在地上。
“他们…他们怎么能这样!”
我爸用力吸了口烟,被呛得连连咳嗽。
“我同事都跟我说了,有人一直往单位投举报信,还有人给我们领导送了礼。”
“像我这样的临时工,本来就没什么保障。”
“没直接开除我,估计也是知道我没有错。”
这个家。
主要就靠我爸那点工资撑着,如今全家都没有什么经济来源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
第二天。社区主任带着两个人上门了。
一个胖胖的中年妇女,脸上挂着程式化的笑。
“老云,有个事通知你们一下。”
她拿出一个文件夹。
“最近呢,居民对你们家的投诉比较多。”
“说是单元门经常被放扩音器扰民。”
“由于,你儿子已经出狱,可以工作了。”
“上面研究了,你们家的低保,从这个月起,停了。”
我妈当场就哭了。
“主任!不能啊!老云工作没了,我们再没这点钱,怎么活啊!”
“那是别人故意放单元门的,我们也不想啊!”
“云奕刚回来,还没有工作呢!”
我算看透这些邻居了,他们不敢惹王强的人,可却偏偏敢投诉弱者。
或许在他们的心中,只要把我们家赶走,就不会出现扰民的事了。
主任脸上的笑收了起来。
“这是规定,我也没办法。”
“你们自己克服克服吧。”
说完,她几乎是逃也似的走了。
生怕沾上我们家的晦气。
家里的气氛越来越压抑。
我爸整天不说话,只是抽烟。
我妈以泪洗面,嘴里反复念叨:“怎么办…怎么办…”
就在这时。
我妈的手机响了。
是王强。
他那令人作呕的声音,通过扬声器传出来:
“怎么样?”
“工作没了吧?低保也没了吧?”
“活该!这就是你们撞完人不管的报应。”
挂断电话后,我妈浑身发抖。
突然。
我妈“扑通”一声,坐在了地板上。
“我们认了吧!我们赔钱!”
“妈去借!妈去卖血!”
“我们惹不起他们啊!”
她哭得撕心裂肺。
我爸站在旁边。
嘴唇翕动了几下。
最终,什么也没说。
只是深深地低下头。
肩膀垮了下去。
看着跪在地上崩溃的母亲。
看着一旁沉默绝望的父亲。
我心里那座一直压抑的火山。
终于冲破了最后一道防线。
我弯腰。
用力把我妈扶起来,按在沙发上。
用手,一点点擦掉她脸上的泪。
动作很慢,但很稳。
“妈,别怕。”
“钱,一分都不会赔。”
“人不是咱们撞的,我们不怕他们。”
我站起身。
看向窗外。
这个世界。
跟他们讲道理,他们跟你耍流氓。
你跟他们耍流氓,他们跟你讲法律。
行!
既然你们的规则就是这样。
那我…
就跟你们玩到底。
王强。
张娟。
你们给我等着,不让我们家好,那就谁也别想好。
我开始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