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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从韩老烟那“地窨子”出来,关山的心,前所未有的复杂。
他脑海里,不断回放着师父那苍老声音里,对女儿未来的深深忧虑。
他关山,不是不知好歹的人。
雪中送炭的情谊,默默付出的温柔,还有那份沉甸甸的托付......
他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回到家里,母亲王桂香正坐在炕沿上,小心翼翼地抚摸着那匹月白色的的确良。
妹妹春燕则抱着那盒“友谊”雪花膏,小鼻子凑在上面,使劲地嗅着那股子城里人才有的香气。
弟弟卫东穿着“回力”鞋,舍不得下地,就在炕上来回地走,咧着嘴傻笑。
而里屋,父亲关守林的气息,已经均匀悠长。
那恐怖的死气,彻底散了。
“娘。”
关山在外屋坐下,声音沉稳,“爹这口气是保住了,但身子亏得厉害,后续调养还得花钱。咱家,不能坐吃山空。”
他看了一眼炕上的新布料和鞋子,“这些,是脸面。但日子,还得靠咱自己一双手挣出来。”
王桂香放下布料,看着儿子,重重地点了点头。
一夜之间,这个家,仿佛有了主心骨。
“山子,娘都听你的!你说咋办,咱就咋办!”
“明天,我就得开始琢磨进山的事儿。”关山说道,“‘吉庆堂’那条线,是咱家的活路。但要想人家高看咱,咱就得拿出真东西。”
他顿了顿,看向母亲,眼神变得郑重:“娘,还有一件事,得尽快办了。”
“啥事?”
“去韩爷家,提亲。”
王桂香的身子,微微一僵。
她也是女人,今天儿子回来后那魂不守舍的样子,还有手里捧着的、明显是女人家做的崭新鞋袜衣衫,她岂能看不明白?
再加上“回天丹”的神效和“吉庆堂”的看重,她对这门亲事,已是十二分的满意。
“山子。”
王桂香的声音有些发颤,“是娘之前糊涂。这事,该办!必须风风光光地办!”
王桂香给了关山20块,那个年代,20块钱可以说的最高规格了。
关山心里合计着,“我去割几斤肉,买点好糖,凑齐‘四色礼’。”
酒:必不可少,两瓶“北大仓”正好。
糖:寓意甜甜蜜蜜,得去供销社买几斤好“水果糖”。
布:昨天扯的那匹“月白色”的确良,正好做女方的“见面礼”。
肉/点心:这是“硬菜”,得去镇上割几斤肥膘肉,或者买几包“槽子糕”(鸡蛋糕)。
王桂香又从炕柜里,翻出一个用红布包裹的小方块,打开,里面是一支银簪子。
簪子的样式很老了,银色也已发黑,但擦得锃亮。
“这是......奶奶传给你的?”
“嗯。”
王桂香点点头,眼圈有些发红,“是咱关家,唯一像样点的东西了。”
“娘,把这个,也算在‘聘礼’里。”
关山拿起簪子,“这是咱家的‘根’,得给咱未来的媳妇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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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关山换上了韩嫣亲手做的那件崭新的卡其布罩衫,背上一个干净的背篓,里面装着酒、糖(特意去镇上供销社买的最好的“大白兔”奶糖)、一丈月白的确良、一支银簪子,还有那二十块钱的“彩礼”,以及特意去割的五斤肥膘猪肉。
他没让母亲跟着,只自己一个人,再次走向了韩老烟的“地窨子”。
这一次,他的脚步,沉稳而坚定。
他敲响了柴门。
开门的,依旧是韩嫣。
“师父。”
关山对着屋里喊了一声,然后,将背篓里的东西,一样一样地,恭恭敬敬地摆在了门口的雪地上。
他没有进去,而是站在门外,对着屋里,深深地鞠了一躬。
“韩爷,小子关山,今日登门,是有一事相求。”
他的声音,清晰而洪亮。
“小子......想求娶您老的闺女,韩嫣,为妻。”
“小子知道,自己现在家徒四壁,尚不能给她荣华富贵。但小子在此立誓,只要我关山有一口吃的,就绝不让她饿着!只要我关山有一件衣裳,就绝不让她冻着!此生此世,必护她周全,敬她,重她!”
屋子里,沉默了片刻。
随即,传来韩老烟那沙哑的声音:“东西,留下。人,滚蛋。”
关山一愣。
这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
就在他迟疑之际,韩嫣从屋里走了出来。
韩嫣从自己怀里,掏出了一个用手帕仔细包着的东西,塞到了他手里。
关山打开手帕。
里面,是一小块暗红色的、如同凝固血液的“木头疙瘩”。
一股奇异的、让人心神宁静的香气,散发出来。
“这是......”
“那是丫头她娘留下的‘血龙木’护身符。”
韩老烟的声音从屋里传来,“我家,没啥像样的‘嫁妆’。这东西,能驱邪避祟,你常年跑山,带在身上,能保你平安。”
“滚吧!以后没事少来烦我!”
退回银簪,是嫌弃他家底薄,不想让他破费。
送出血龙木,却是将女儿的平安,寄托在了他身上。
这门亲事,定了。
定得如此妥帖,如此温暖。
他看向韩嫣。
她依旧低着头。
他明白了。
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了一句:
“等我。”
他对着韩嫣,重重地点了点头。
然后,转身,大步离去。
因为从今天起,他的肩上,又多了一份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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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山提亲成功,送上了二十块钱彩礼和“四色礼”,却被韩老烟退回了传家宝银簪子,反而得了韩家传下的“血龙木”护身符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瞬间传遍了整个老风口子屯。
这一下,比昨天挖出“神物”还要让人震惊和看不懂!
“啥玩意儿?韩瘸子不要彩礼,还倒贴宝贝?”
“那‘血龙木’听说邪乎得很,戴上能躲野兽!”
“这关山是走了什么狗屎运?!”
“难道那‘哑巴’真是个‘旺夫’的?”
各种猜测、议论、嫉妒、和不解,在屯子里弥漫开来。
而张淑芬家,则彻底成了一个笑话中的笑话。
据说,张淑芬把自己关在屋里,不吃不喝,她娘上门去骂韩老烟“不要脸,用邪术勾引人”,结果被韩老烟院子里养的那条半死不活的老黄狗,追着咬破了棉裤。
程振华听到消息后,在自家炕上,把那个刚接好的茶碗,又一次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他知道,他想用舆论和人情困死关山的计划,彻底破产了。
关山,不仅活了过来,还以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站了起来。
而且,似乎还站得更高了。
他阴沉着脸,看着窗外那轮惨白的冬日。
“关山......韩老烟......韩嫣......”
他慢慢地,攥紧了拳头。
“咱们......走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