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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马车,在结了冰的土路上,颠簸得厉害。
车轮压过冻得发硬的辙印,发出“咯噔、咯噔”的脆响。
关山裹紧了身上那件半旧但还算厚实的棉袄,将自己缩在车斗的角落里。
他没有丝毫的松懈。
那只破旧的药篓,依旧被他死死地抱在怀里,药篓里,那根乌黑的“镇山”,被他横放在膝上,手始终没有离开过。
他太累了。
从昨天豪赌应战,到雪夜叩门,再到省城斗智,他已经超过三十个时辰没有合眼。
可他不敢睡,那股在“一线天”被逼出来的警觉,还未曾褪去。
“小兄弟,是老风口子屯的?”
赶车的老大爷,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试图驱散这刺骨的寒意。
“嗯。”
关山惜字如金。
“嚯,那你可真是......出息了。”
老大爷回头看了一眼他脚下那堆积如山的“战利品”,“好家伙,这‘的确良’、这‘回力’鞋、还有这‘北大仓’......你这是在省城,发大财了?”
“亲戚帮衬的。”
关山淡淡地回了一句,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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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已经彻底黑透了。
当马车终于颠簸着,停在老风口子屯那熟悉的屯子口时,整个村子,都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死寂。
没有一丝灯火。
没有一声狗叫。
“大爷,就到这儿吧。”
关山付了钱,利落地跳下车,将那几个大包裹,一一搬了下来。
“好嘞!”
车夫也感觉到了这气氛的不对劲,拿了钱,连口热水都不敢讨,调转马头,“驾”的一声,车轮声迅速远去。
关山一个人,提着大包小包,站在了自家那扇破旧的院门前。
院门,虚掩着。
他刚要推门,一个阴冷的声音,从他身后的黑影里响了起来:
“关山,你还敢回来?”
关山猛地回头。
程振华,正带着七八个屯子里的壮劳力,从墙角的阴影里,走了出来。
他们手里,有的拎着镐把,有的扛着草叉。
月光下,那些铁器,泛着冷光。
“我以为,你拿了‘神物’,不要你爹娘,跑了呢。”
程振华的声音里,满是嘲讽。
他已经在关山家门口,堵了大半天了!
他程振华,在屯里横着走,什么时候吃过这种哑巴亏?
他今天,就是要让关山,当着全屯子人的面,把昨天丢的脸,十倍、百倍地,给他找回来!
院门“吱呀”一声被拉开。
母亲王桂香,冲了出来,她一看到这场面,吓得“噗通”一声,就跪在了雪地里:
“华子......振华!我求求你,你放过山子吧!他还小,他不懂事啊!”
“钱......咱家的地,你拿去!你拿去啊!”
“娘!起来!”
关山一声爆喝,震得王桂香停止了哭嚎。
他将手里的大包小包,重重地放在雪地上。
他没有看程振华,而是走过去,将母亲生生从雪地里拽了起来,推回了院里。
“春燕!把娘扶进去!看好爹和小弟!锁上门!”
他转过身,独自一人,面对着门口那七八个虎视眈眈的汉子。
“程振华。”
“我赢了赌局,你堵我的门。你这是不认账?”
“我认账!”
程振华被他那平静的眼神,看得心里发毛,但还是硬着头皮喊道,“我认你赢了‘神物’!但我没认,咱俩的账,清了!”
他指着关山:“你欠我的三十块钱!今天,你必须还!拿不出钱......”
他狞笑一声:“拿不出钱,就拿你那‘神物’抵债!不然,我今天,就拆了你家的房子!”
“对!拆了他家房子!”后面的闲汉跟着起哄。
这是他们的真正目的。
他们笃定,关山就算得了“神物”,也不可能这么快,就它变成钱!
然而,关山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在程振华和所有人错愕的目光中,关山不紧不慢地,解开了身上那件半旧棉袄的扣子,从最贴身的衣兜里,掏出了一个布包。
他把包里的三张“大团结”拿出来。
他走到程振华面前,将那三十块钱,“啪”的一声,甩在了程振华的胸口上。
“三十块。还你。”
他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了。
周围的起哄声,也戛然而止。
“你......你......”
程振华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你哪来的钱?!”
“我从哪儿来的钱,你管不着。”
“钱,还清了。从今往后,你我两清。”
他指着程振华的身后,一字一顿地说道:
“现在,带着你的人,滚。”
“我......”
程振华被“滚”字呛得满脸通红。
他看着关山那身依旧破旧的棉袄,又看了看他脚边那堆得像小山一样的各色布料和包裹,再看看自己手里这三十块钱......
他知道,他今天,又输了。
输得,比昨天在打谷场上,还要惨。
“好......好!关山!你行!”
他死死地攥着那三十块钱。
“咱俩......没完!”
他再也没脸待下去,带着一群同样失魂落魄的闲汉,灰溜溜地,消失在了夜色里。
关山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关上院门,插上门栓,靠在门板上,才感觉到,自己的后背,已经全被冷汗浸透了。
“山子......”
王桂香和春燕、卫东,都围了上来,看着炕桌上那些她们一辈子都没见过的好东西,激动得不知所措。
“哥!这是‘回力’鞋!!”
卫东第一个扑了上去,抱着鞋盒,又哭又笑。
“娘,春燕,这是给你们扯的‘的确良’。”
“山子......这......这得花多少钱啊!你把‘神物’......卖了?”
王桂香颤抖着问。
“娘,钱的事,回头再说。”
关山的声音急切,“爹呢?”
他推开里屋的门。
一股浓重药味扑面而来。
父亲关守林,像一截枯木,躺在炕上,双眼紧闭,面如白纸,呼吸已是若有若无。
“爹!”
关山的心,猛地一揪!
他没有丝毫犹豫,冲到桌边,拧开那瓶“北大仓”,倒了半碗酒。
然后,他从贴身衣兜里,捧出了那个精致的蜡丸铁盒——“回天丹”!
他用指甲,费力地抠开蜡丸,取出一颗暗红色的丹药。
“药性太烈!以爹现在的身体,根本受不住!必须稀释!用高度酒,是最好的溶剂,还能通血脉!”
他将丹药,扔进酒碗里。
丹药遇酒,迅速化开,一股浓烈霸道的药香,瞬间盖过了屋里所有的气味!
“娘,春燕!把爹扶起来!”
他端着碗,用勺子,撬开父亲关守林的嘴,将那小半碗药酒,连同化开的丹药,一滴不漏地,灌了下去!
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死死地盯着炕上的男人。
一秒,两秒......
十秒......
关守林那张如同白纸的脸,突然,“腾”地一下,涌上了一股潮红!
“呃——”
他猛地弓起身子,喉咙里发出一阵痛苦的嗬嗬声!
“山子!你爹他......”
王桂香吓得魂飞魄散。
“别动他!”关山吼道。
就在这时,关守林“哇”的一声,喷出了一大口黑紫色的、带着腥臭味的淤血!
那淤血,喷在地上,竟带着丝丝的热气!
“咳......咳咳......咳!”
喷出这口淤血后,关守林猛地吸了一口长气!
他那双许久没有焦距的眼睛,缓缓睁开,在昏暗的油灯下,第一次,重新映出了关山的模样。
“山......山子?”
他的声音,嘶哑,却清晰。
“爹!!”
关山再也忍不住,双膝一软,跪在了炕边。
将脸,深深地埋进了那床破旧的棉被里。
“哎......我的儿......”
王桂香,早已瘫倒在地,放声大哭。
哭声里,没有了绝望,只有重生。
这个家,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