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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外孙学校举办成人礼这天,正值我69岁生日。女儿在饭店给外孙订了庆祝宴,却让我在小摊随意吃碗素面。
盯着我的脸,她皱了下眉。
“人老了可真没意思。”
我咬着夹生的面条,顿住了。
她接着抱怨:“养小孩跟养老人是完全不一样的。”
“孩子身上有希望,而你嘛......”
不等我说话,女儿嫌弃地撇了撇嘴。
“一股要烂掉的老人味。”
好在第二天一觉醒来,我发现自己回到了十八岁。
女儿不想给我养老也没关系。
这一次,她可以养我小了。
1
看着镜子里光洁的皮肤。
我好一阵恍神。
一觉醒来,我竟然回到了18岁。
外孙纪楚文从我身后晃过来。
“外婆,你别挡着我,反正你再照也就那样。”
他一眼也没看我,低头玩着手机,手肘一推搡,把我往旁边推开。
把牙刷塞进嘴里,他含糊着吩咐我:
“给我100块,早餐我要出去吃。”
我还沉浸在震惊中,顺着习惯脱口而出:
“昨天你说想吃鸡汤面,我......”
一开口,我发现自己的声音变回了18岁时的清脆。
纪楚文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打断了我。
“不给就算了,话这么多。”
“真烦。”
炖了3个小时的鸡汤,外孙不在意。
我大变活人,他也看不见听不见。
没再多说一句,我缓缓挪到客厅。
女儿田雨宁敷着面膜从房间走出来。
她头都懒得抬:“妈,我今晚要约朋友来家里吃饭,你做几个好菜。”
“买点帝王蟹和车厘子回来,别像平时那样上不得台面。”
不给我说话的机会,她仿佛默认我会答应,转身进了卫生间。
我没太意外。
毕竟过去的无数次,无论她提出什么要求,我都点头应下。
十年前女儿离婚,我刚退休,就搬到她家开始照顾她和外孙。
丈夫在女儿年幼时就去世了,我知道单亲妈妈有多难,所以我能做的,从不让女儿假手。
一日三餐不能少,接送外孙不能迟,家里卫生不能脏。
每天忙得像个陀螺还不够,我还拿出了大半的退休金补贴女儿外孙。
就连在住的这套房子,也是我卖掉了旧房子拿的首付。
本以为一家人,我的付出他们都看在眼里。
可眼下,我想跟他们分享重返十八的喜悦和激动。
但他们甚至都不想多看我一眼。
我愣在原地,想起的是女儿昨天那句“老人味”。
被女儿催着出门时,我双手正泡在油腻腻的洗碗池里。
她叉着腰,皱眉催促我:
“再不走我就来不及参加小文成人宴了,到时候可别怪我在你生日这天没表示。”
最后,她还是把吃一碗6块钱素面的我丢在了街头,走时甚至忘了付钱。
她离开后,我仔细闻了闻自己的手指。
浸入皮肤的油烟味混着洗洁精的香精味,确实不太好闻。
这就是老人味吗?
很臭吗?
我不知道。
过了一天回想起来,心脏的位置仍然一阵酸痛。
我低头,看着自己不再遍布皱纹和老年斑的手背,低喃着:
“我不老,也不臭......”
伴随着卫生间的水声,女儿大声喊我。
“对了,这周五的检查我取消了!”
“我得去给小文选个更好的台灯,没时间陪你去。”
我了然,她说的是预约好的白内障检查和手术。
说要带我去,已经说了一年多,因各种各样的理由取消了十几次。
这一次,还是我因为看东西模糊,切菜的时候不小心切掉了拇指上一块软肉。
伤口还没长好,女儿就已经不在意了。
眨了眨视力清晰的眼,我笑了。
我轻声说:
“我不做手术了。”
2
“你爱做不做,反正又不是我看不见。”
女儿擦着脸走出来,自顾自说着。
“小文毕竟高三,正是关键的时候。”
“你反正也就这样了,不差这几天。”
我没有第一时间反驳。
也许她说得对,垂垂老矣的年纪,不该和朝气蓬勃的年轻人争什么。
但又一次不被选择,失望还是忍不住涌入我心脏。
“妈,你说说说外婆,她也太小气了!”纪楚文突然插话。
“我要100块,她都不肯给。”
“存那么多钱有什么用,等她死了,还不都是我的。”
“我......”
我张口想解释,却又被纪楚文打断。
“外婆不过就是个小学老师,早就跟不上时代了,还总爱说教。”
他一脸不服气。
“每次给点零花就要教育我一顿,真啰嗦。”
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原来,他是这样想的。
叮嘱他看天气穿衣,提醒他过马路小心车辆,嘱咐他别吃太多零食......
我视为头等大事的关心和照顾,原来对他来说是个负担。
“妈。”女儿拖长了语调,听起来很是无奈。
“小文已经长大了,你能不能别再瞎操心,自我感动有必要吗?”
“你老做这些没成本的事,显得好像你付出了多少似的。”
“就是。”
外孙在一旁附和,半开玩笑地说:
“与其嘘寒问暖,不如打笔巨款。”
我哑然。
从住在一起开始,我像个保姆一样贴身照顾了他们母子俩十年。
每个月的退休金除了补贴女儿日常家用,还得时不时给外孙交课外辅导费买衣服零食。
外孙一伸手,动辄就是大几百的零花钱。
我出钱出力这么些年,在他们眼里,只是自我感动吗?
视力恢复到十八岁的清晰后,我第一次把他们脸上的嫌弃看了个真切。
“行了,妈,你赶紧给小文点零花钱,100太少了,给1000吧。”
“他也大了,手上多少该有点钱。”
头一次,我没有点头应下。
上个月发到手的5000多退休金,已经被他们花得只剩100多了。
然而女儿并不在意我的回应,她又接着下命令。
“你那些生活经验,早就老掉牙了。”
“你都没上过大学,就别教小文做事了,他毕竟不是小学生了。”
我自嘲地笑出了声。
本来,我也是有上大学的机会的。
那年恢复高考,我半夜都在复习,可等我好不容易拿到录取通知书,就发现自己怀了孕。
丈夫考上的是另一个城市的大学,没办法照顾我。
两难之下,我选择了肚子里的孩子。
女儿长到三岁,我再次开始看书准备高考。
可小小的她总抱着我哭:
“我舍不得妈妈,妈妈你不要去别的地方上学。”
就这样,上大学成了我永远的遗憾。
这事我曾跟女儿提过一次。
她那时紧皱眉头:“你说这些干什么,又不是我逼你放弃的。”
后来,我再也没提起过。
可现在,女儿说我没上过大学的语气,是那么鄙夷。
我轻叹:“我该去上大学的。”
“什么?”
女儿从我身边晃过去拿外套。
突然,她顿住了。
再扫我一眼,她尖叫一声:
“你谁啊?!”
3
本来该出门的女儿和外孙,现在齐齐坐在我对面。
他们满脸的戒备和不可置信。
“你到底是谁?”
我理了理头发,看向外孙。
“你的袜子自己从来不洗,还喜欢丢到床底下,要我跪趴着拣出来。”
“除了生活费,你每个月找各种理由向我要几百块的零花钱,几乎都用来买游戏皮肤。”
“你吃鱼不会挑刺,要我弄好放到碗里。”
紧接着,我又看向女儿。
“你高中时看上同学的随身听,从我包里偷拿了300块去买,我问你,你说是同学送你的。”
“你上大学时跟我说学费不小心弄丢了,其实是拿着钱和男朋友出去玩了一趟。”
“你和女婿离婚,是因为你在外面......”
“够了!”女儿厉声打断我。
我平静地看着他们。
骨血至亲,我了解他们在意他们的程度,比他们想象得更深。
外孙的脸涨得通红:
“你胡说!我才没有不洗袜子!”
“你根本就不是我外婆!”
女儿也否认我的身份:
“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我妈人呢?”
“我妈是短发,你看看你,作假也该认真点!”
我摸了摸自己及腰的长发。
还没有被生活的琐碎磋磨过的我,还是青葱模样,
第一次剪去长发,是在女儿刚出生不久。
没有人帮忙,我一边切菜一边抱着她喂奶,才发现长发碍事。
女儿五岁多时,丈夫因意外去世,我第二次剪掉了才续起的头发,换成给女儿买公主裙的200块。
第三次,是女儿闹着说她婆婆不好相处,非要我去带外孙。
半夜我躺在逼仄的客房单人床上给外孙喂夜奶,他嘬着奶瓶,两只手偏要死死抓着我头发。
我试图让外孙改掉这个习惯,女儿却骂我:
“矫情什么,他那么小,能有多大的力气。”
后来,我的头发一直短得跟个男人一样。
我一边回想,一边把这些往事说出了口。
女儿和外孙的脸色,越发难看。
女儿几步走上前,抓住我的手臂就往外推搡。
“让你胡说八道!滚出我家!”
外孙愣住一秒后,也来推我。
“我们不认识你,你出去!”
我往后一踉跄,差点摔倒在地。
胳膊一阵生疼,但最痛的,是心脏的位置。
我被他们俩合力推出了家门。
嘭。
大门被用力甩上。
隔着冷冰冰的铁门,我跟无家可归的流浪汉没两样。
我深吸一口气,攥紧在不停颤抖的手指。
下一秒,手机来了一连串短信。
“妈,你人呢?跟我们开这种玩笑有意思?”
“你还把那些事跟外人说,是要显摆些什么?”
“我们不陪你演苦情戏,你赶紧回来,今天的地还没拖呢。”
手机屏幕到时熄灭,映出我眼角的一滴泪。
终于明白。
他们想要的我,只是一个倒贴钱的保姆。
心寒到了极点,我拨出了三个数字。
“你好,我想报案,有人占了我的房子。”
4
警察来的很快。
女儿和外孙刚准备出门,就撞上了面。
“你到底要干嘛?”
女儿瞪着我:
“你是我妈找来的什么人?你赶紧叫她回来!”
我的声音出奇地冷静。
“警察同志,我是屋主田雨宁的母亲。”
“这套房子的首付是我出的,这么些年,房贷我也补贴了不少,她无权把我赶出家门。”
外孙冷嗤一声:
“我外婆都快70了,你要点脸!”
闻言,几个警察打量了我一眼,眼中写满了震惊。
“我知道,睡醒一觉回到18岁这种事,有些天方夜谭。”
我开口为自己辩解:
“我的身份证和其他证件都在客卧的抽屉里。”
“还有以前的相册,都可以证明我没有撒谎。”
女儿伸手指着我鼻子:
“警察同志,这人完全就是胡说八道!”
“我妈是老糊涂了,找这么个货色来跟我置气呢。”
我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拿出手机,用指纹解锁了支付软件。
这一次,所有人都愣了几秒。
外孙第一个反应过来,嘴硬道:
“一定是我外婆配合她做了修改!”
“那你外婆人呢?”带队的警察问。
“她为什么要找人来演这一出?”
女儿冷哼一声,别过头去:“昨天是她生日,怪我没给她祝寿呢。”
“才69就想大操大办,也不怕老天来收了她。”
原来,她也知道一碗素面,对69岁的生日而言太过敷衍。
可到底,她还是那么做了。
本已经冻结的心脏,在此刻又冷了几分。
也许是我的事太新奇,警察负责地找来相册和我以前的证件照。
只一眼,他们都惊呼出声。
但女儿和外孙不觉得,他们还不承认。
“说不定......是什么我们不认识的远房亲戚,又或者是特型演员?”
一个小警察突然说:
“要不,做个亲子鉴定?”
半个小时后,外孙不情愿地去了学校,我和请假的女儿到了派出所调解室。
每隔几分钟,她就眼神复杂地偷偷瞥我一眼。
我没理她,安静地等待着结果。
没过多久,一个警察拿着鉴定结果走了进来。
他视线在我和女儿之间犹疑:
“确定存在生物学母女关系,可你们,谁是妈妈,谁是女儿?”
女儿手里拿着消磨时间的手机,咣当一声落了地。
她惊道:“什么?!”
不等警察再说话,她一把把报告抢了过去。
死死地盯着鉴定结果,她脸色瞬时变了。
对上她错愕的眼,我淡然一笑。
“田雨宁,你想当妈妈还是女儿?”
“不如我来替你选吧。”
我的语速不快,但每句话都说得很坚定。
“昨天你说,不喜欢给人养老,因为看不到希望。”
“可今天,我回到了十八岁,和纪楚文一样,什么都有可能的年纪。”
看着她一点点变白的脸色,我没有停下来。
“田雨宁,你该高兴不用给我养老了。”
“这一次,你可以养我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