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名字，府上的人都叫我“野种”。

只有娘会在深夜轻抚我的头发，柔声喊我明珠：

“明珠，你记好，你爹的名字是顾川野。

若有机会，一定要去寻他。”

她的声音很轻，却藏着一种我那时还不明白的执拗。

随着年岁渐长，我渐渐察觉这个世界有些反常。

府中众人说话的腔调、走路的姿势，都像戏台上的伶人，处处透着雕琢的痕迹。

每次看我和娘时，眼中都会透露出奇怪的怜悯和同情。

更奇怪的是，外部战火纷飞，可我的军阀爹却从未出城，甚至很少离开府中。

就连娘亲也在演——她身姿原本挺拔，却总要刻意弓起脊背，学着下人的模样；

眼里明明有光，却硬要逼自己黯淡下去，装作麻木。

她本就虚弱的精气神，在这日复一日的伪装中愈发憔悴。

她怕忘记那个“现代”的世界，总在无人时对我说些新奇的事：

“明珠啊，二十一世纪有个叫‘互联网’的东西，想知道什么，一搜便知。”

洗衣时，她会蘸着水在石板上写写画画，喃喃念着我听不懂的词。

有一回，我学着别的孩子对捡来的铁片说话，她的眼眶蓦地红了。

想起去年饥荒伴着战乱，唯一善待我们的邻家奶奶躺在草席上，瘦得只剩一把骨头，腿上还留着炮弹炸开的伤口。

我蹲在一旁，连伸手碰她的勇气都没有。

她的眼皮肿得老高，胸口微弱地起伏，艰难地喘着气。

娘佝偻着背，散乱的发丝贴在汗湿的额前，声音颤得几乎不成句：

“若这世界和平......若我的研究能成......在我们那个时代，就不会再有这样的事了......”

“我一定要撑到新华国成立......至少，要把明珠带到那里去。”

邻家奶奶早已无力回应这些“疯话”，我却把每一个字都刻进了心底。

后来，我去问那位唯一善待我的先生：什么时候才能“时间和平”？“研究”是什么？“新华国”又在哪里？

他沉默地注视我许久，眼神里翻涌着我看不懂的波澜，终究，什么也没有说。

那天，我提着母亲挖的野菜去给先生送去，却意外撞见先生正对着墙壁喃喃自语：

“顾总，求您放过明珠吧，她还只是个孩子......”

“这出戏已经演了十几年，苏瑾禾夫人受的苦够多了。”

苏瑾禾？

这个名字像一根细针，猝不及防刺进我的心口。

第二天，我将娘给我的金戒指放进一个小乞丐脏兮兮的手心，换来了他手中那块发亮的铁盒子。

我躲进巷子最深处的角落，背脊紧贴着冰凉的墙面，双手颤抖得几乎拿不住那块铁。

按照母亲夜里偷偷教我的方法，我用指腹在那光滑的表面上一下下划动，一笔一画，输入了“顾川野”三个字。

页面跳出来的刹那，我的呼吸骤然停滞。

第一条赫然是：#顾川野许柔柔大婚在即#

那鲜红的字样灼得我双眼发痛。

紧随其后的第二条则是：

#顾川野前妻#。

我几乎是凭着本能点进去，下一秒，泪水便夺眶而出。

照片中的女子，那眉眼神情、那抹微笑，分明就是我娘！

只是她穿着整洁体面的衣裳，发丝梳得一丝不苟，眼中盛满熠熠的光。

下方标注着她的名字：苏瑾禾。

天才水稻博士，解决了举国粮食短缺的难题，是万人敬仰的英雄。

可紧随其后的那行字，却如利刃狠狠扎进我心口：

几年前旅行途中“意外身亡”，家人为她举办了极尽哀荣的葬礼。

我正要继续往下翻，铁盒子却“唰”地一下暗了下去。

小乞丐猛地撞开柴房的门，一把夺过铁盒子，恶狠狠地瞪着我：

“野丫头！不准跟任何人说你见过这东西，不然我撕烂你的嘴！”

他的话如风过耳，我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了。

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接一颗，滚落在打满补丁的衣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