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妹见她眼底那抹不容置喙的决绝，终究是把到了嘴边的劝诫咽了回去，脚步放得极轻，像怕惊扰了什么似的，默默退出了房门。

窗外骤然劈下一道惊雷，电光瞬间撕裂暗沉的天幕，也猛地将林辞月飘远的思绪拽回现实。

熟悉的钝痛再度从太阳穴蔓延开来，额角很快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她浑身发颤，汗津津的指尖死死攥着椅边的扶手，整个人蜷缩成一团，难以动弹。

脚步声由远及近。李承元踏入外间，一眼看见她惨白的脸。

“又疼了？”他眉头紧蹙，一把将她抱起走向内室，动作熟练得仿佛又回到蜀中那些相濡以沫的夜晚。

“药在哪儿？”

林辞月的声音细若蚊蚋：“柜子最下层......”

他取药、倒水、喂她服下，一气呵成。

片刻后，林辞月脸上终于褪去几分惨白，呼吸也平稳了些。她抬眸看向他，声音依旧微弱：“多谢殿下。”

李承元却蹙着眉头：“怎的不叫人？”

那十八年为了供他读书，为了让他过得滋润些，她没日没夜地坐在烛火下绣活，指尖被针扎得布满细孔；为了多赚些银钱，她去富贵人家做活，洗衣、洒扫、伺候人，什么脏活累活都干过。

长年累月的辛劳拖垮了她的身子，那年冬日染了风寒，没钱请大夫，硬生生熬成了病根，往后每逢阴雨天，头痛便会准时发作，疼得她死去活来。

往日她一表现出头痛，他都会让她靠在他的怀中，用带着薄茧的手指轻按她头上的穴位。

此刻，他的手已下意识伸向她的太阳穴，但这一次，林辞月侧身避开了。

他的手僵在半空，眸色如乌云蔽日，骤然深沉。

“殿下，我......”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伴随着侍卫恭敬的声音：“五殿下，柳小姐遣人来报，邀您今夜去湖上泛舟，赏这雨夜景致。”

李承元的眉头蹙得更紧了，他直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摆。那身绣着暗纹蟒龙的玄色长袍，在窗外透进来的清冷月光下，将他宽肩窄腰的身形勾勒得愈发挺拔，却也愈发疏离。​

他没有再看林辞月，只是淡淡吩咐：“今夜不用你守夜了，歇着吧。”

林辞月望着他消失在门口的背影，恍惚间，那挺拔的身姿竟与多年前那个在苏州巷弄里意气风发、眉眼带笑的才子渐渐重叠。

只是如今的他，周身早已没了当年的青涩，只剩下皇子的清冷与威严。

林辞月张了张口，想说的话终究没有说出。

也罢，还有半个月，她就要离开了。

窗外雨声潇潇，引人愁绪，她不由得想起一个月前她与李承元最后一次缠绵。

她下意识地抬手，轻轻抚摸着自己尚且平坦的小腹，泪珠滚落

“孩子，你不会怪娘亲的对不对？”

翌日清晨，她带着新来的丫鬟小棠前往布庄。

她想在离开前，再为他多做几身衣裳。

这些年来，李承元身上穿的衣物，大多是她一针一线缝的，脚上的鞋子，也是她亲手纳鞋底、勾鞋帮做的，只不过他或许并不在意。

但无论他是否知晓，是否在意，他只要穿上那些衣物，她总会暗自欣喜许久。

林辞月和小棠并肩而行，路过一个小摊时，林辞月却突然驻足，那摊子上摆的虎头鞋带着小绒球煞是可爱。

摊贩见她驻足，立刻笑着高举着虎头鞋吆喝：“这位姑娘，你们家主子是有小孩了吗？这虎头鞋做工精细，寓意吉祥，要不要给主子带一双？”

她苦笑摇头：“不必。”

恰在此时，隔壁茶馆说书声清晰传来：

“今日要说的，正是太师嫡女与五皇子这段天作之合！”

小棠立刻兴奋地凑到她耳边大喊：“阿月姐姐，我知道我知道！就是咱们那清冷出尘的五殿下，和太师府明媚大方的柳小姐！我见过好几次柳小姐来府里找殿下，远远看着他们站在一处，郎才女貌，可般配了！”

“怎么个......般配法？”她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

小棠手舞足蹈地说着：“郎才女貌，身份也契合。”

“咱们殿下素来冷淡，对谁都冷冰冰的，可对柳小姐却不一样！我亲眼看见过，殿下主动帮柳小姐拿披风呢！”

“还有上次，殿下不小心惹柳小姐生气了，居然连着早起练了好几日的琴，就为了哄柳小姐开心！”

“哎，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到时候再生个漂亮的小主子......”

林辞月眼眶一热，她仰起头扯着嘴角，强撑不让泪水落下。

是了，李承元和柳小姐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们才是缘分天定、该一辈子厮守的人，他们的孩子以后也会很幸福。

而她不过是偶尔偷得月光的蝼蚁，如今怀了他的孩子更是一种不可饶恕的罪过。

说书人突然提高声调：

“不过话说回来，这五皇子虽好，却有一件往事实在令人不齿，也算是他人生中的一个污点，那便是与一个贱婢纠缠不清十八年！”

“那奴婢也是个不知廉耻的，早年还做过青楼妓子的梳妆婢，如今仗着早年对殿下有几分微薄之恩，便蓄意勾引，贪图富贵！”

“听说那婢女还妄图让五殿下娶她，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小棠立即附和：“就是！这等不知廉耻的女子，也配妄想攀龙附凤？”

林辞月的面色瞬间惨白如纸，仿佛一瞬间被万箭穿心，痛到难以呼吸。

“阿月姐姐，你不舒服吗？”小棠说了半天，没得到回应，一抬头看见她摇摇欲坠的模样，吓了一跳。

林辞月咬了咬舌尖，借着刺痛稳住心神：“没事，你说的对，那女子太可恨了，我们回府吧。”

原来十八年深情，在世人眼中不过是蚂蟥吸血。

她转身离去，再不敢多听一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