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一放学把自己锁进衣柜。

我撬开柜门时，她正用小刀划着自己的脸。

「妈妈，我是坏孩子。」

「我不应该喝汤弄脏裤子，也不应该换上黑裤子。」

「老师说我是爱漂亮的小狐狸精，不准小朋友跟我玩。」

我一把夺过她手中的美工刀，手机却不停震动。

班级群里，班主任艾特我不停地发言：

「@桐桐妈妈，桐桐小小年纪就爱臭美，心思太野，没个学生样！」

「检讨书必须手写三千字，周一当众反省！」

「对了，上梁不正下梁歪，家长也要做一份检讨。」

我强压心底怒火，平静地在群里回复老师：

「老师，周一大会，我一定给您一个满意的答复。」

当晚，我整理了她敲诈勒索所有家长的证据成ppt。

1.

张丽琪的消息一条接一条地弹出来，每一条都带着不加掩饰的恶意。

「女孩子家家，最要紧的就是自尊自爱！」

「五岁就懂得穿不一样的裤子来吸引眼球，以后长大了还得了？」

「我们班是个集体，讲究的是纪律和统一！」

「所有小朋友都穿园服配的白裤子，就她桐桐特殊？就她娇贵？」

「连这点规矩都守不了，我看这心思啊，是野得没边了！」

我盯着屏幕，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些居然是是从一个为人师表者口中说出来的。

而她指责的对象，是我那个年仅五岁生理结构都不明白的女儿。

我质问的话还没来得及发出去。

群里几个平时最爱捧着张丽琪的家长，争先恐后地冒了出来。

「张老师说得太对了！现在的小孩就得严加管教！」

「就是，没有张老师这样负责的班主任，我们班的风气早晚要被带坏！」

「我们可不能让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好汤啊！」

「支持张老师！对这种不守规矩、爱搞特殊的行为，必须严肃处理！」

张丽琪显然对这种追捧极为受用，她洋洋得意地再次艾特我。

「@桐桐妈妈，看到了吗？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三千字检讨，一个字都不能少！」

「哦对了，你这个当家长的也别想跑。」

「孩子教成这样，你责任最大。」

「周一，你跟着你女儿，一起给全班同学和老师下跪道歉吧！」

「毕竟，桐桐犯的这个错误，性质太恶劣了，严重影响了我们整个班级的声誉！」

我的血一下子冲到了头顶，耳朵里嗡嗡作响。

我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低头看向缩在我怀里的女儿。

「桐桐，告诉妈妈，到底发生了什么？」

女儿的小身子还在发抖，她抽抽噎噎，断断续续地把事情说了出来。

今天午睡前喝汤，她不小心把汤洒在了园服配套的白色裤子上，湿了一大片。

老师不耐烦，让她自己去换。

她从书包里拿出我准备的备用裤子，是一条干净的黑色运动裤。

结果下午活动的时候，张丽琪一眼就看见了她。

「她指着我，好大声地骂我......」

女儿的眼泪又涌了出来。

「她说，桐桐你可真够骚的，全班就你一个人穿黑裤子，你是想搞特殊，勾引谁呢？」

「她说我心思不纯，不是好孩子。」

「然后，她就让所有小朋友，都不许跟我说话，不许跟我玩......」

「他们都用东西砸我，说我是狐狸精......」

怒火烧得我理智全无，我立刻翻出张丽琪的号码拨了过去。

电话响了很久，无人接听。

就在我准备再拨一次的时候，班级群的提示音又响了。

是张丽琪发来的一条语音，那声音尖锐又刻薄，充满了不屑。

「吴文卿，别白费力气了，用不着给我打电话求情。」

「要么周一按我说的做，要么现在就去办退学手续！」

「我们幼儿园不欢迎你们这种不服管教的学生和家长！」

语音清晰地在安静的客厅里回荡。

怀里的女儿听到了，她小小的身体猛地一僵。

两行眼泪从她空洞的大眼睛里滑落。

「妈妈......对不起......」

「桐桐太坏了，桐桐让妈妈丢人了......老师不要我了......」

那一瞬间，我的心彻底碎了。

我紧紧搂住她，把她的脸按在我的颈窝，一遍遍地亲吻她的头发。

「不，桐桐不坏。」

「桐桐是妈妈最好最好的宝贝。是老师说错了，是老师坏，不是我的桐桐。」

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受过这样的气了。

这个在本地号称顶级的私立幼儿园，当初还是我哥投资的。

他说这里硬件好，师资强，能给孩子最好的启蒙教育。

我信了，才把桐桐送了进来。

没想到，我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宝贝。

却在这里遭受了这辈子最大的羞辱和伤害。

手机屏幕亮起，是一条微信私聊。

发信人是桐桐班里一个同学的妈妈，我们见过几次，关系还算不错。

「桐桐妈妈，你是不是上次万圣节没给张老师送礼啊？」

「我看她这次是铁了心要整你，你快去送点重礼，说几句好话，不然孩子太可怜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

我忽然觉得无比讽刺。

2.

从桐桐上学第一周起，这位张丽琪老师，就没停止过她在家长群里的明示暗示。

一开始，是暗示大家凑钱，给她买些几百块的护肤品，

「最近带孩子太辛苦，皮肤都变差了」。

我虽然不齿这种行为，但想着女儿初来乍到。

不想让她因为家长的原因被老师区别对待，也就捏着鼻子参与了。

人心不足蛇吞象。

随着桐桐升上中班、大班，张丽琪的胃口也越来越大。

从几百块的护肤品，到几千块的包，再到直接在群里甩出奢侈品的链接。

而就在上周，万圣节。

我那几天正忙着赶一个重要的稿子，焦头烂额，根本没顾上看手机。

结果，张丽琪的电话直接打了过来。

「桐桐妈妈，我看你最近在群里不怎么说话啊，是对我这个班主任有什么意见吗？」

她阴阳怪气地笑着，「还是说，最近手头紧，家里太穷，连三万块都拿不出来了？」

那副理所当然的嘴脸，彻底点燃了我压抑已久的火气。

我不想再助长这种歪风邪气。

「张老师，」

「这次的活动我们家就不参与了。我们家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我顿了顿，还是礼貌地加了一句：

「另外，我劝您一句，为人师表，还是应该多注意一下自己的师德。」

「有些事，还是适可而止比较好。」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是她咬牙切齿的声音。

「好，吴文卿，你很好。」

「你给我等着。」

说完，她就挂了电话。

没想到，不过一周时间，她竟然用如此恶毒的方式，煽动全班来霸凌我的女儿。

第二天，我带上桐桐，直奔幼儿园。

园长办公室里，王院长亲自给我倒了杯茶，姿态放得很低。

「桐桐妈妈，别激动，孩子的事就是我们学校天大的事。您慢慢说，我听着。」

我把张丽琪的所作所为一五一十的说出。

他慢悠悠地呷了一口茶，眼皮都没抬一下。

「哎呀，这......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我们张老师工作很负责的。」

「至于这个钱，不是家长们自愿给班级活动捐款吗？怎么能说是勒索呢？」

他终于抬眼看我，眼神里却全是敷衍。

「再说了，小孩子嘛，有时候为了引起大人注意，很会说谎的。」

「说不准，就是你家桐桐骗你呢？」

我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

「所以，不送礼就孤立、辱骂孩子，是贵校的传统？」

「她这样的人，配当老师吗？」

「你tm再说一句？」

一个尖利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

我怀里的桐桐身体猛地一抖，拼命往我怀里钻。

张丽琪踩着高跟鞋，双手环胸，下巴抬得老高走了进来。

「自己教不好孩子，跑来学校告状，你这人品还真是有问题。」

她冷笑一声，「我作为老师，纠正桐桐同学的不良行为，是为她好。」

「有些人啊，就是不知道好歹。」

她上下打量了我一眼，嘴角撇出一个恶毒的弧度。

「真是有什么样的妈，就有什么样的女儿。」

「你再说一遍？」

我把桐桐护在身后，怒火几乎要从胸腔里喷出来。

「你对一个五岁孩子进行人格侮辱和精神虐待，严重影响了她的身心健康！」

「我要求你立刻道歉！」

她向前一步，声音拔高了八度。

「就你事多！我打她了？我骂她了？」

「我们班几十个孩子，怎么就你家孩子这么娇气？」

「我看这个孩子我反正是教不了了，你自己领回去吧！」

「妈妈。」

桐桐看我们争吵，吓得全身发抖，

「都怪我......是桐桐不好......是桐桐坏......」

张丽琪伸出涂着鲜红指甲油的手，恶狠狠地指着桐桐。

「对！你就是个下贱胚子！要不是有我教你，你早就毁了！」

桐桐听到这个，崩溃地大哭起来。

「你给我住口！」

我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在倒流。「你有什么资格这样说我女儿！」

「好了好了！」

王校长终于站了起来，假惺惺地拦在我们中间。

「桐桐妈妈，我理解您爱女心切，张老师也是为了孩子好，都消消气，消消气。」

「您放心，这件事，我一定会好好处理的。您先带孩子回去，等我消息。」

看着他这副和稀泥的嘴脸，我一个字都不信。

可桐桐已经哭得翻白眼了，眼看就要抽过去。

我心如刀割，只能先抱起女儿，冲向医院。

3.

当晚，我刚把惊厥后睡着的桐桐安顿好，手机就疯狂震动起来。

幼儿园的官方微博更新了。

一篇洋洋洒洒的声明，将我描述成一个胡搅蛮缠、无理取闹。

因一点小事就恶意污蔑老师的疯女人。

声明里还附上了一段经过技术生成的视频。

视频里，我在校长办公室声色俱厉，面目狰狞。

而张丽琪和王校长则是一副委屈又无奈的模样。

原来，这就是他说的「好好处理」。

愤怒和恶心之后，是彻骨的冰冷。

我打开微信，找到那些曾经一起凑钱送礼的家长。

将我的遭遇和计划联合举报的想法，逐一私信过去。

三个小时后对话框里，一片死寂。

没有一个人回复。

她们选择了沉默，选择了妥协，选择了把自己的孩子继续放在那个恶魔手里。

我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这件事在网上迅速发酵，我被贴上了「极品家长」「泼妇」的标签，谩骂如潮水般涌来。

第二天一早，我的手机响了。

是合作了多年的出版社编辑。

「文卿啊，你最近是不是惹上什么事了？」

我急忙解释：「李哥，事情不是网上说的那样......」

他叹了口气，打断我。

「我们这边也收到实名举报了，说你人品有问题。」

「文卿，我们也要吃饭的，你现在这个情况，我们真不敢要你的稿子了。」

「我们的合作先暂停吧。」

不等我再说什么，电话那头传来忙音。

家长群里，张丽琪嚣张的@全体成员。

「@桐桐妈妈，周一早上九点大会，你要是还想让你女儿在这上学，就给我跪下做检讨。」

「不然，永远别来了！」

「某些人就是上不得台面，挤进了贵族幼儿园，还心疼那点小钱，格局太小！」

几秒钟后，几个熟悉的家长头像跳了出来。

「张老师别生气，为这种人生气不值得。」

「就是就是，我们都懂张老师的辛苦。」

紧接着，屏幕上跳出几个专属红包，备注着「张老师辛苦了，喝杯咖啡」。

我怒极反笑。

手指在屏幕上平静敲下一行字：

「周一我一定准时到，给您一个满意的检讨。」

想让我屈服？

也要看她张丽琪，配不配。

我退出家长群，点开那个常年静音的家族大群，精准地艾特了我哥。

「@吴文泽，你侄女在你投资的幼儿园受了天大的委屈，你管，还是不管？」

信息发出，我直接锁了屏。

我不管群里如何炸锅，现在，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不就是检讨吗？

我这份五十页的检讨，不仅有三千字，还图文并茂，保证让她永生难忘。

周一，我牵着桐桐的手走进教室。

里面已经乌泱泱坐满了家长。

角落里，几个扛着摄像机的人正调试设备。

显然是张丽琪叫来的媒体记者，准备给我来个全网公开处刑。

她看见我，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得意。

「检讨呢？拿来我看看，要是不够诚恳，现在就重写。」

我微笑着摇头：「手写版本怎么能体现我的诚意呢？」

「我特意整理成了PPT，一会儿直接播放给大家看。」

她撇了撇嘴，鄙夷地上下打量我：

「穷人眼界窄，花点钱就能消灾的事，非要硬刚。」

「我告诉你，这个幼儿园，我说了算。」

「你最好识趣点。」

旁边家长立刻附和：

「就是啊桐桐妈妈，别做坏榜样，要听老师的话。」

「张老师多负责啊，我们都看在眼里。」

我看着她们为了孩子，努力去捧张丽琪的臭脚，只觉得一阵恶心。

我打断她们，「现在可以开始了吗？」

张丽琪高高扬起下巴，示意我把电脑连接到教室的大屏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