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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妈妈说,我是个不会哭的怪物。
因为我天生没有痛觉。
摔断腿,我捂着断骨问她:“妈,这个要怎么装回去?”
她惊恐地后退,一巴掌把我扇倒:“怪物!离我远点。”
后来,为了讨她喜欢,我学会了模仿弟弟的样子撒谎。
假装摔倒会疼,假装挨打会哭,假装生病需要她的拥抱。
我用二十年的谎言,终于换来她笨拙的关爱。
可在我二十岁生日那天,医生却说,我的胰腺正在无声地烂掉。
因为我感觉不到疼,癌细胞早已扩散到了全身。
我妈抱着我,哭着问我为什么不早点告诉她。
我多想告诉她——妈妈,我真的感觉不到疼啊。
1
家庭聚会的客厅里,弟弟的尖叫声刺破了所有人的耳膜。
一整壶滚烫的开水,从他失手打翻的茶壶里倾泻而出,尽数浇在了我的手臂上。
我低头看去,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红、起泡,像一块被烙铁烫过的生肉。
所有亲戚都倒吸一口凉气,乱作一团。
“快!快送医院!”
“天哪,这得留多大的疤啊!”
只有我,平静地坐在原地,甚至还有闲心拿起纸巾,擦了擦溅到裙子上的水渍。
我不疼。
我从来都不知道疼是什么感觉。
下一秒,一道身影猛地冲到我面前,带来的不是关心,而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啪”的一声,我的头被扇得偏向一边,嘴角立刻尝到了血的铁锈味。
我妈沈慧双目赤红,指着我的鼻子,声音因愤怒而颤抖:“沈诺!你又在干什么?所有人都看着你,你装出一副没事的样子给谁看?你是不是觉得让我丢脸你很开心!”
她不是在关心我的伤,她是在怨恨我的平静。
怨恨我这个怪物,又一次在人前暴露了我的不正常。
我捂着脸,茫然地看着她。
我知道,我该哭了。
可我不知道,挨巴掌应该是什么反应。
是该先皱眉,还是先掉眼泪?
我的迟疑,在她看来是无声的挑衅。
“怪物!离我远点!”她一把将我推开,力道大得让我从沙发上摔了下去。
她看我的眼神,充满了惊恐和厌恶,仿佛我不是她的女儿,而是什么会传染的病毒。
这样的眼神,我从小看到大。
五岁那年,我从二楼的楼梯上滚下来,小腿的骨头生生戳穿了皮肉,白森森地支棱出来。
我没有哭,只是捂着凸出来的断骨,爬到正在看电视的她面前,仰头问她:“妈,这个要怎么装回去?”
她没有回答,只是死死地盯着那截骨头,然后发出一声恐惧的尖叫,昏了过去。
七岁那年,我和邻居小孩在废弃的工地上玩,一脚踩在生锈的铁钉上。
长长的钉子从我的脚底贯穿到脚面,我却毫无察觉。
直到邻居小孩吓得大哭,我才低头发现。
我拔出钉子,一瘸一拐地走回家。
她没有抱我,而是把我关进了小黑屋,她说:“你这种不知道疼的东西,就该被钉子钉死。”
后来,她带我去了医院。
医生拿着一份报告单,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我们,宣布了我的审判结果:
“先天性无痛症。这是一种罕见的基因缺陷,患者无法感知疼痛、高温和低温。”
我妈听完,脸上没有丝毫心疼,只有一种“果然如此”的冰冷。
她把我当成了一件出厂就带着瑕疵的次品。
那天回家,我看见小我三岁的弟弟沈阳摔了一跤,膝盖蹭破了点皮,就哭得惊天动地。
我妈立刻冲过去,把他抱在怀里,又是吹气又是哄,最后还给了他一颗糖。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
原来,会哭、会喊疼的孩子,才有糖吃。
原来,疼痛,才是我获取母爱的唯一密码。
于是,我开始学习撒谎,学习如何表演疼痛。
2
我成了一个出色的演员。
我观察弟弟,模仿他的一切反应。
切菜时不小心划到手指,我会立刻夸张地大叫一声,把手指含在嘴里,挤出几滴眼泪。
我妈听到了,会不耐烦地走过来,嘴里骂着“废物,切个菜都能伤到手”,手却会找出创可贴,生疏又粗暴地给我贴上。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触碰我的伤口。
我内心涌起一阵陌生的狂喜。
为了得到更多这样的奖励,我开始变本加厉。
我会在下雨天故意不打伞,把自己淋得湿透,然后躺在床上,假装头疼发烧,发出虚弱的呻吟。
我妈会端来一碗滚烫的姜汤,命令我喝下去,然后用她那总是冰凉的手,覆上我的额头。
那短暂的、带着一丝暖意的触碰,是我贫瘠童年里唯一的光。
为了让我的表演更逼真,我甚至不惜伤害自己。
我会用圆规的尖头,在自己胳膊上划出一道道细密的血痕,然后哭着去找她,说是不小心摔在了灌木丛里。
弟弟沈阳撞见过一次,他像看疯子一样看着我,然后跑去向我妈告状:“妈!姐姐是骗你的!她自己拿东西划自己!”
那一次,我妈彻底被激怒了。
她冲进我的房间,一把夺过我手里的圆规,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暴怒和失望。
“沈诺,我以为你只是个怪物,没想到你还是个心机深沉的骗子!”
“你就这么喜欢疼?这么喜欢被人关注?”
她把我锁在房间里,断了我一天的食物。
“你不是喜欢疼吗?那就自己疼个够!”她摔门而去,留给我一室的冰冷和黑暗。
那天晚上,我的胃里开始翻江倒海,一阵阵恶心。
我不知道这是怎么了,我以为是饿的。
为了让她心软,我趴在门板上,用尽全身力气,发出我能想象到的最痛苦的哀嚎:“妈......我胃疼......好疼啊......”
这是我第一次表演内脏的疼痛。
我不知道,那其实不是表演。
那是我身体里沉睡的恶魔,第一次发出的真实的求救信号。
自从自残事件后,我妈对我的病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她不再轻易相信我的任何示弱,甚至开始用各种方式试探我。
高三那年,我学习压力大,身体也莫名地越来越差。
我时常感到后背深处传来一阵阵难以言喻的酸胀,皮肤也泛着一种不健康的蜡黄。
我以为是熬夜太久导致的,便把这些症状当成了新的表演素材。
我捂着后背,皱着眉告诉她我腰疼。
她瞥了我一眼,眼神锐利如刀:“腰疼?我看你是坐不住,想偷懒吧。”
说着,她从书房拿来一本厚重的词典,冷冷地放在我背上:“挺直了!今晚做不完这套卷子,就一直顶着它!”
我不敢反抗,只能僵硬地挺直脊背,任由那沉重的词典压得我喘不过气。
那晚,我背后的酸胀感几乎要把我撕裂,可我不敢表现出来。
因为我知道,一旦我的表演露出破绽,换来的将是更彻底的漠视。
3
更残忍的一次,是在高考前夕。
沈阳因为打篮球扭伤了脚,我妈心疼得不得了,亲自开车接送他上下学,每天炖骨头汤给他补身体。
我看着他们母子情深的样子,嫉妒得发疯。
于是,我也假装在下楼梯时崴了脚。
我学着沈阳的样子,一瘸一拐地走到她面前,可怜兮兮地说:“妈,我脚好疼。”
她盯着我的脚看了几秒,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是吗?”她淡淡地说,“那你过来,我看看。”
我心中一喜,以为她要关心我了。
可我刚挪到她面前,她却毫无预兆地抬起脚,穿着高跟鞋的脚跟,狠狠地踩在了我的脚踝上!
我没有痛觉,自然不会有任何反应。
我只是怔怔地看着她,看着她脸上缓缓浮现的,冰冷而讥讽的笑容。
“沈诺,你的演技又进步了。”
“可惜,你骗不了我。”
她收回脚,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鄙夷:“别再用这些下作的手段了,我看着恶心。有这个时间,不如多做几道题,别像个废物一样,连你弟弟的脚趾头都比不上。”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像个被扒光了衣服的小丑,所有不堪的、卑微的心思,都暴露在她面前,任她践踏。
原来,她什么都知道。
她只是在冷眼旁观,看我如何用拙劣的演技,乞求她那点可怜的施舍。
靠着近乎自虐的学习方式,我考上了离家很远的一所大学。
我以为逃离了那个家,我就能停止这场荒唐的表演。
可我错了。
我发现自己越来越依赖这种方式去获取我妈的关注。
我的身体也越来越配合我的演出。
我常常感到难以言喻的疲惫,吃不下东西,体重也直线下降。
我把这一切,都当成了绝佳的表演素材。
上大学的第一个月,我瘦了十斤,脸色蜡黄得像一张旧报纸。
我欣喜地以为,我的身体终于成了一件完美的道具。
我打电话给我妈,声音虚弱地说:“妈,我最近总是恶心,吃不下饭,我是不是生病了?”
电话那头传来她的一声冷笑:“生病?我看你是想钱想疯了吧。沈诺,我警告你,别再把钱浪费在那些没用的检查上,你的病,你自己心里清楚。”
说完,她直接挂了电话。
第二天,我发现她停了我的生活费。
我发信息问她,她只回了七个字:“没钱,就不会乱花钱。”
那半个月,我靠着同学的接济和打零工的微薄收入度日,常常一天只吃一个馒头。
身体的虚弱不再是表演,而是真实的反应。
而我妈的朋友圈里,却晒出了她给弟弟买的,最新款的手机和几千块一瓶的补脑保健品。
配文是:“儿子备考太辛苦,妈妈给你最好的营养。加油!”
那一刻,我饿得发昏的胃里,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
原来,弟弟的辛苦是辛苦,需要真金白银的疼爱。
而我的病,只是一个需要被惩罚的谎言。
4
我彻底被逼到了绝境。
在我二十岁生日即将到来之际。
我策划了一场史无前例的大病,作为送给自己的生日礼物,也是我最后的挣扎。
我提前三天不怎么吃东西,让自己看起来虚弱无比。
生日那天,我给我妈打了个电话,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妈......我胃疼得厉害......医生说可能是急性胃炎,要住院观察......”
“我好难受......你能不能......回来看我一眼?”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她会直接挂断。
最后,她冷冷地丢下一句:“知道了。”
我欣喜若狂。
我知道,她会回来的。
果然,第二天下午,我妈风尘仆仆地出现在我的宿舍门口。
她依旧穿着干练的职业套装,脸上带着旅途的疲惫和一丝掩饰不住的厌烦。
我立刻换上最虚弱的表情,捂着肚子蜷缩在椅子上。
“妈,你来了......”
她没有像我想象中那样走过来扶我,而是站在我的旁边,冷冷地看着我,然后从包里甩出一份文件,狠狠地摔在我面前的桌子上。
是弟弟沈阳的出国留学申请表。
“又是装病!沈诺,你就不能让我省点心吗?”
她的声音充满了压抑的怒火,像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
“我为了你,推掉了公司一个重要的会议,连夜从国外飞回来!结果呢?你就是为了骗我回来给你过生日?”
“你看看你弟弟!他为了准备留学申请,天天熬夜到凌晨,瘦了十几斤!他有跟你喊过一句苦,说过一声疼吗?”
“你呢?你就是个只会用这种下三滥手段博取同情的废物!我怎么会生出你这种东西!”
她尖锐的斥责,像无数根钢针,密密麻麻地扎进我的心脏。
我的胃里,那股熟悉的恶心感再次翻涌上来,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猛烈。
我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想告诉她这次我可能真的不舒服。
可喉咙里涌上的,却是一股腥甜的液体。
“噗——”
一口鲜血,猛地从我口中喷涌而出,溅落在桌上,将那份留学申请表染得触目惊心。
世界瞬间安静了。
我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粗重的喘息声。
这不是我演的。
我真的,控制不住。
我抬起头,带着一丝乞求看向我妈,希望她能看到我的无助。
可她愣住了,脸上闪过的不是担忧,而是极致的震惊和厌恶。
她像是看到了什么恶心的东西,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指着我,声音因难以置信而变得尖利无比:
“沈诺!你疯了?!”
“为了让我留下,你连吐血都演得出来?!”
她的话,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我紧绷的神经。
眼前一黑,我彻底失去了意识。
倒下去的最后一秒,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妈妈,这一次,我真的不是在演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