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让人备车去了苏婉家中。

“清禾妹妹怎么来了。”苏婉有气无力地说道。

她总是这般惹人怜爱，骗过所有人。

我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退了。”

她楚楚可怜：“多亏时愿请的郎中。这药也很是有效。”

见我不回答，她又说道：“清禾妹妹，莫不是......生气了？”

我淡淡回答：“我为何生气？”

她眼泛泪花：“我自知身份低贱，从不敢多想，你是知道的。只是时愿他总要报恩...”

上一世怎么没发现她的眼泪总是来得如此之快。

我冷笑：“这回高烧，是在冰水里泡了几个时辰换来的？晚上我与宋时愿要去看花灯，怕是你又要泡一次才能阻拦了。”

她微微一颤，但很快又恢复了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我知道时愿担心我你生气，我让他别来，可他......”

我打断她的话：“苏婉，这些年你苦肉计、美人计、挑拨离间用了不少，你不累吗？”

“清禾妹妹，你在说些什么？”她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

“够了！当年宋时愿落河的实情是如何，你比我清楚！这些年你暗地里用了多少手段害我，难道也要我一一道来吗！”

她年长我五岁，这些心计我竟要死过一次才看清。

“苏婉，我知道身处贱籍，非你所愿，你想改命，与我无关。你利用我，也无妨。但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欺骗宋时愿的真心。”

她冷冷笑道，不再伪装：“你又怎知我不是真心爱他？只是对我来说摆脱这贱籍比那些情爱，更重要！他喜欢你，疼你。那我就护着你，让他念着我的好，对我更加愧疚！”

“你爱他就好。”我叹气道。

“我已求皇叔赦免你的贱籍，赐婚于你和宋时愿。往后不必再处心积虑，只求你真心待他。”

苏婉愣住，一双眼睛直直地看着我。

没等她回答我便匆忙起身，一回头眼泪蓦然落下。

我几乎是跑着离开苏家院子，就怕再晚一步，便会后悔。

苏婉啊苏婉，你机关算尽，却没看清他爱的是你。你不必大费周章和我抢他，你勾勾手他就是你的了。

贱籍赦免、皇上赐婚。这一世你们可以白头偕老了。

而我，该和宋时愿道别了。

看着这座上一世跳下的城楼，我只觉得心中扎着千万针。

“你明日便启程了，这是我给你求的护身符。”

整整一夜，我将所有的祈愿都缝进了这枚护身符里，这是我在城南寺庙求的第一炷香。

“多谢。”他没有多看，就放进了袖口。

上一世，也是如此。

出征之日，马鞍上挂着的，分明是苏婉送的护身符。

“我们好久没有一起看星星了。”我望着满天繁星，声音轻得像是在自言自语。

“前几日不是才一起看过？”语气中带着点怒气，“你是不是又想说那是和苏婉三人一起看的，所以不算？”

是啊，我们已经很久没有真正属于两个人的时光了。

他叹气道：“苏婉与你不同，你生来就享受着荣华富贵，世人敬仰。可她是仵作之女，从小就被嫌弃被冷落。”他看着我，一字一顿地说道：“她很孤单。”

我笑看眼前人，心里道：那我呢？我又何尝不孤单。眼前站着爱了两世的人，却爱而不得。

“等这场战事结束，我们便成亲，到时候别再无理取闹，和苏婉好好相处。她救了我的命，又对你那般好，你理应敬她，与我一同对她好。”他说得理直气壮。

我点点头，心中泛起一阵苦涩。

“好了，晚了，回去吧。”

我知道他着急去见苏婉，什么也没问，点点头，上了马车。

心头一紧，这一别，怕是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了。我急忙唤住他。

“时愿。”

“嗯？”他回头。

“又见到你真好。”我笑笑地说道。

他不解地看着我。

见到活着的你真好，就算余生不能再与你城南撒欢，城北骑马。

“时愿哥哥。”

“宋时愿。”

“宋将军。”

我清楚地知道，每一句都是今生最后一次。

泪水在眼眶中打转，我强忍着不让它落下。

“宋时愿，我祝你此战顺利，此生长命百岁。”

“说什么呢。傻乎乎的。”他摆摆手，嘴角挂着久违的笑容。

“明日出征，你再来送我也不迟。”

说完翻身上马，驰骋而去。

......

次日出征，我未去送。

我想只要苏婉去了，他便知足。

我来到将军府，朝两位老人跪下。

“姑娘这又是为何？”宋母连忙要扶我起身。

“清禾自作主张，让陛下赐婚于苏婉与宋时愿。先斩后奏，愿二老责罚。”

“这.....”二老震惊。

“若二老是顾及苏婉出身，我已求陛下赦免其贱籍。老将军，时愿这辈子未曾对您说个不字。他重情重义，与苏姑娘两情相悦，我无论如何都不该强人所难。”

“我顾及的哪是她的出身啊......我官场上多年，又怎会看不出她的处心积虑......只是不忍伤了我儿......怪我啊，都怪我。早知今日，就该早早戳穿......”老将军摇头说道。

“若是那样，时愿怕是要怨老将军一辈子了。二老放心，我已敲打过苏婉，她日后定会与时愿真心相待。”

“孽缘啊孽缘......”老将军跌坐在椅上。

“那你呢？你对时愿的一片真心呢？”宋母哽咽道。

我无言，摇摇头。

我的真心，放在心里就好。更何况我已经爱过他一世了，我与他才是孽缘啊。

捷报传来那日，正是和亲队伍出发的日子。

我身着绛红嫁衣登上鸾驾。

远处礼炮轰鸣，御道两侧的百姓欢呼雀跃。

掀开珠帘最后一次回望，泪水模糊了视线。

恍惚间，斑驳的城门上竟浮现出两个小小的身影——

“时愿哥哥，你慢些跑！”

“把手给我，小清禾。”

“我看到兔子啦！”

“等着，哥哥给你猎来。”

“小清禾，又偷懒。先生交代的书可背熟了？”

“好困嘛......不如我们去吃冰酥可好？”

他们手牵着手奔向远方，仿佛这样就能逃离所有悲伤。

班师回朝的铁骑擦着鸾驾飞驰而过，扬起的尘土迷了我的眼。

再一看，城门上早已没了少年的踪影。

宋时愿，这一世你定要长命百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