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初中那年，妈妈给我制定了生活费申请制度。

想买本新作业本，就要写五千字申请书。

想要十块零花钱，得写一万字申请书。

“家里的每分钱都是妈妈的心血！不好好写，东西就别想买了！”

我知道她难，所以我得更懂事一些。

可写到一半，笔芯就没墨了。

买笔的钱还得另外写申请书，我只能先换铅笔写。

申请书交上去时，妈妈只看了一眼，脸色就沉了下来。

“你用铅笔写？你觉得妈妈不配你用支好笔来对待，是不是？字数翻倍重写！”

后来班主任让交班费，我熬夜写了一整晚的申请书。

因为妈妈说了，五十块费用，要写五万字申请书来换。

有同学路过我座位，好奇地瞄了眼我厚厚的信纸，小声跟同伴说：“她家是不是特别穷啊，连班费的钱都要写这么多字换？”

我私心地想，要是有什么东西，不用写一个字就能得到，哪怕一次，能让我歇一歇，就好了。

1、

“妈，老师说明天就是班费截止的时间了，你能不能先......”

请求的话还没说完，我妈立马变了脸，拿起桌上厚厚一叠信纸。

那是我写了一天一夜，但依旧还差两万字申请书。

她捏着那沓纸，草草扫了最上面的一页。

“申请理由第一条就是为了集体荣誉？”

她念出我申请书里的句子，语气却十分讥诮。

“谢欣，你写得可真够虚伪的！”

“班费是老师用来赚钱的吧？你还在这给我装什么？重写！”

她把写好的申请书用力扔回我怀里。

纸张散落一地，有的还沾了地上的水珠，字迹全都晕开了。

我攥紧了拳头，姿态卑微到了极点：“可是妈，同学们都交了，就差我一个了......”

我妈把筷子重重拍到桌上：“写不完，就一分钱都没有。”

“这申请书你要是写不完，我就亲自去跟你们班主任说，你生病了，什么时候写完再去。”

我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她拿起筷子，给我夹了菜，一脸疲惫。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不仅要读书，还要帮你外婆下地干活！你现在就光写几个字，还好意思跟我讨价还价？”

当晚，我又熬了一个通宵，可还是没写完。

第二天课间，班长等的不耐烦了，来我座位催我：“谢欣，全班就剩你没交了，快点啊，老师催着我去交钱了。”

后座一个男生立刻大声问出来：“谢欣，你妈还没给你钱啊？五十块钱要准备这么久吗？”

我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瞬间聚焦在我背上，火辣辣的，像要将我灼穿。

窃窃私语声紧随而至。

“怎么会有人连班费都交不起啊......”

“小声点，说不定她家特别困难，以后我们别在她面前聊买新衣服的事了，怪可怜的。”

“纯纯是抠门吧，五十块都不给，我爸妈直接就给我一百了。”

2、

我把头埋得低低的，装作若无其事地翻着书，磕磕绊绊对班长说：“我......我今天忘记带了，明天一定给你。”

班长翻了个白眼，不情不愿地走了。

我从书包里拿出那沓申请书，摊在桌上继续写。

周围的议论声渐渐小了下去。

就在这时，同桌的手从旁边伸过来，飞快地塞给我一张折叠起来的纸币。

分配座位以来，她平时几乎没和我说过话。

我惊讶于她的举动，下意识想要还回去。

她没看我，视线盯着自己的书本，小声说：“我先借给你，你以后有了再还我。”

那是一张五十块的纸币，被她的手心捂得有些温热。

我的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我哑着嗓子道了谢，拿着那五十块钱追上班长，把钱交给了她。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像个得到了赦免的囚犯。

下午课间，班主任把我叫到了办公室。

“谢欣啊，学校最近有助学金，如果你家里有什么困难，一定要跟老师说，老师可以帮你申请......”

困难？

我知道自己家并非穷得拿不出五十块。

不过是妈妈想让我每花她一分钱，都要有负罪感，时刻记住她养育我的恩情罢了。

我谢绝了老师的好意，想赶紧回到教室，把申请书写完。

赶紧把同桌的钱还给她，才是我现在必须要做的事。

等我回到家时，妈妈正坐在沙发上择菜。

“回来了？”

她没有抬头，声音淡淡的。

我“嗯”了一声，刚想回房间。

她却突然抬起眼，扯出笑容。

“你们班主任今天给我打电话了，听说你在外面到处和别人说我不给你交班费？”

“她倒是很关心你啊，怕我们家穷得都吃不上饭了。”

3、

我心头一紧，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

不敢看她的眼睛，只能低着头说：“不是的，妈。”

“老师知道我们家是单亲家庭，所以才多问了一句。”

“她也问了班里其他情况相似的同学，只是关心一下。”

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撒谎。

其实我根本不知道班主任有没有找过别人，也不知道班上还有谁跟我一样。

因为我没有朋友，从来没有人跟我聊起过这些。

妈妈听完，脸上那抹讥诮的笑意并未散去。

她轻飘飘地问了句：“是吗？”

我不敢再继续这个话题，连忙从书包里拿出那沓厚厚的申请书，双手捧着递给她。

“妈，申请书我写完了，五万字，一个字都不少。”

我小心翼翼地问：“那五十块钱......”

她接过申请书，却没有看，随手扔在了沙发上，转身进了卧室。

再出来时，手里捏着一张崭新的五十元钞票。

我的眼睛亮了一下，呼吸都停滞了。

可她没有把钱给我。

而是将那张纸币轻轻放在茶几上。

“班费的钱，我就放在这里。”

4、

“但是，”她话锋一转，“你刚才说，班主任也问了其他单亲家庭的同学。”

“告诉我，具体是哪几个同学？他们的名字，叫什么？”

轰的一声，我脑子里最后一根弦也断了。

我张了张嘴，却什么说不出来。

慌乱的眼神已经出卖了我。

妈妈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却看得我毛骨悚然。

“谢欣，你长本事了，学会撒谎了。”

“为了区区五十块钱，你就能面不改色地说谎来骗你妈。”

“你今天能为了五十块骗我，再往后，你是不是就敢为了五千块、五万块去偷？去抢？！”

她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所以这五十块，我现在不能给你，你要写一份新的申请书。”

“写清楚你撒谎的动机、过程、深刻反思，以及未来要如何重新取得我的信任。”

“什么时候写完，我满意了，让我相信你是真的悔改了，你才能接着用我的钱。”

5、

这次我妈当场就给班主任打了电话。

说我病了，需要在家休养两天。

然后给我定下了新的规矩。

每个小时，她会来检查一次我的申请书。

一小时内，我必须写满两千字。

“这样算的话，五万字，二十五个小时就能写完。我给你两天，已经很宽裕了。”

在家两天，我的世界里没有白天黑夜，只有信纸上不断增加的字迹。

手腕很快就失去了知觉，吃饭拿筷子夹菜时手都在发抖。

学校布置的作业，我连看的时间都没有。

这么下去肯定不行。

为了还钱，我想到了个办法，捡瓶子卖钱。

因为妈妈白天上班，没空盯着我，所以我就可以趁她不在钻空子。

妈妈前脚出门上班，我后脚就溜了出去。

我翻遍小区的所有垃圾桶，根本不在乎那些酸臭的汤汁和腐烂的果皮。

这是我的秘密，也是我唯一的希望。

妈妈下班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检查我的申请书。

“你这字数不对吧？怎么少了六千字？”

我的心跳漏了半拍。

“说！你是不是偷懒了？”

我说我不想落下功课，用那几个小时，写学校的作业还有复习功课去了。

我攥紧了衣角，这是我第二次撒谎。

妈妈盯着我，看了很久。

“最好是这样。”

我知道撒谎不对。

可是我真的太累了。

终于熬完了两天，我揣着妈妈给的五十块，还有卖废品的20元，回到了学校。

我以为回了学校，终于可以喘口气了。

可大课间开始，小腹就传来阵阵下坠般的疼痛。

我以为是饿的，或者是那两天坐得太久了，也不敢告诉任何人。

我怕看病要花不少钱，妈妈又会让我写申请书。

买一支笔芯都要写申请，看一次病，那得写多少字的申请书？

几十万？还是一百万字？

所以我只能忍着。

下午第一节是体育课。

自由活动的时候，我疼得实在受不了，只能一个人蹲在操场的阴凉角落里缓缓。

有同学走过，身后传来一阵压抑不住的窃笑。

几个女生对着我身后指指点点。

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回头看她们。

她们的笑声更大了。

“哎哎哎，你们快看她裤子！”

闻言，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背后。

我转身低头，看到我的浅蓝色校裤上，晕开一滩鲜红的印记。

就在我恨不得当场消失的时候。

一只手把我从地上拽了起来，拉着我冲进了操场的厕所。

是我的同桌。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片东西塞给我。

“你是不是......第一次来？”

我捏着那片卫生巾，茫然地看着她。

“这是月经，女孩子都会有的。”

她小声地教我怎么用，然后脱下自己身上的外套，系在我的腰上。

“先遮一下，你在这等我，别动，我回教室去给你拿条干净裤子。”

我看着她飞奔出去的背影，眼泪再也忍不住，大颗大颗地砸了下来。

6、

晚上，我穿着同桌的黑色裤子回了家。

进了门，妈妈的视线就像扫描仪一般落在我身上。

“你这裤子哪来的？”

她拧眉，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厌恶。

“你是不是又乱要别人东西？我跟你说了多少遍，在外面不能欠人情！丢不丢人！”

我把今天发生的一切都说了出来。

我以为，哪怕一次，她会心疼我。

可妈妈更不耐烦了：“你怎么这么麻烦？”

“我上班累了一天，回来还得给你处理这种破事！你什么时候才能让我省点心？”

她把拖把重重扔回水桶，水花溅到了我的脚上。

可我不能缩回来，不然妈妈就会觉得我是在和她作对。

“就你事儿多，是不是你偷偷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才搞出来的？”

“你知道卫生巾多贵吗？一个月下来又是笔不小的开销！”

她从钱包里拿出几张零钱，拍在桌上。

“这是你这个月的额外预算，要用这笔钱，就必须写申请书来换。”

接下来的几天，我不仅要抽时间写妈妈布置的申请书，还要复习这个月的月考。

终于在考试前一天，我把申请书写完了。

明天就要考试了。

涂答题卡要用的铅笔，早在写那份五万字的申请书时就用完了，还没来得及买。

幸好上次捡废品赚了20块钱。

我想着，明天一早去学校门口的文具店，买一支新笔，再买几根笔芯。

这样，我就能好好考试了。

那20元钱，是唯一不被妈妈掌控的财产。

可回到家，我翻遍衣柜的每个角落，都没有找到那两张十块钱的钞票。

“你是在找这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