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完离职手续，我正准备退出工作群，却收到了行政发来的处罚通知。

说我负责的试驾车有损坏，发来两种定损方案让我确认。

方案一：店内售后原厂维修，换轮毂加做漆，总共一万二千八，公司和我各担一半。

方案二：送外包修理厂，预计三千，我自己全出。

我皱起眉头，搞什么？

那台试驾车已经用了七年，有磨损很正常，凭什么让我背锅？

于是我点开行政主管赵强的头像，直接私信他。

赵强很快回了一张图。

红圈圈着一台豪车的右后轮毂，上面有一处米粒大小的磕碰。

跟着是一句话。

「江哥，我们也是按流程办事，试驾车归还必须完好无损，都说离职见人品，您别为难我们打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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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盯着那句话，敲了一个“？”发了过去。

刚交了车钥匙和工装，我正想把手机里那该死的打卡软件卸载了，没想到最后关头又给我来这么一出。

赵强回了个“无奈”的表情包。

「公司新规定，离职员工经手的试驾车都要定损，然后依据售后评估，适当支付车辆折损费......」

他还附上一个集团内网的红头文件链接。

我打不开，因为我的账号一分钟前就被注销了。

我压着火打字：「这不合理。这台试驾车跑了三万公里，轮毂上那点伤明显是路面石子崩的。」

「车是损耗品，公司用了这么多年不换新就算了，我离职倒要我给你们翻新？」

「这车卖二手，多这一个磕碰少这一个磕碰，还能差出一万块钱？」

赵强倒是耐心：「磕碰在轮毂边缘，影响动平衡和美观。保时捷的标准您也知道，严谨。」

「我建议您选方案一，是贵了点，但走店内流水，有保修记录，每笔花费都查得到。」

他这副腔调让我火气上涌。

永远是这种好声好气，却根本不把人当人看的态度。

我攥紧了手里用来展示配置的iPad，指节都发白了，才忍住没把它砸出去。

这玩意儿要是摔了，他们能让我赔个原价。

我直接戳穿他：「赵强，别假惺惺了。走店内维修，售后能算工时产值，你也能拿点内部推荐的回扣吧？」

对面沉默了。

我收起手机，转身走向人力资源部的办公室。

离职单上，就差人力资源总监的签字了。

“哎呀，小江啊，这边系统显示你还有十二天年假哦。”

“按照集团最新规定，没办法像以前那样折算成三倍工资发给你了。”

“要不这样，你先休十二天假？假休完了，再回来拿离职证明。”

人力资源总监林美娟吹了吹刚做的美甲，翘着二郎腿，眼神都没从手机屏幕上移开。

我看着她，真是无语了，合着集团针对离职员工的“新规定”，全让我一个人赶上了。

都申请离职了，还让我休十二天假，明摆着是要卡我半个月，不想让我走。

我叹了口气。

罢了，莫生气，老腰要紧。

这次离职也是因为腰。

接连搞定几个大老板，长期陪客户试驾、应酬、打高尔夫，我的腰椎间盘突出压迫神经，医生下了最后通牒，必须卧床静养，不然下半辈子可能得坐轮椅。

我到现在还记得，自己忍着腰疼，陪那个做矿产生意的王总在盘山公路上试驾了三个小时的911。

下车时我腿都软了，结果这个全款三百万的单子，被销售总监老周抢走了。

我只得到一句“小江这单跟得不错，前期铺垫很到位”，然后提成都算在了老周头上。

就连只帮忙倒了杯咖啡、送了份合同的实习生苏瑶，都分到了“协助奖金”。

从那一刻起，我就下了决心，这破班，谁爱上谁上。

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我去展厅吧台接杯温水，穿着紧身制服、裙子短到违规的苏瑶在我眼前晃了晃。

“江哥，王总那个改配的单子，现在怎么样了？他好像还在犹豫选不选那个两万多的头枕印花呢。”

这人还真是禁不起念叨。

我懒得跟她废话：“你去问周总吧，我现在已经不是这儿的销售了。”

苏瑶“切”了一声，翻了个白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个王总怎么谈下来的，听说那天晚上带去私人会所了？”

“江正，说是陪客户，谁知道是不是你自己想去潇洒啊？说不定还给客户安排了什么特殊的‘试驾’项目呢！”

我诧异地看着她，“你偷看我的报销单和行程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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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脑海里立刻浮现出她趁我们出去跑外勤，在前台电脑上翻看销售顾问行程记录的画面。

苏瑶不以为然，理了理头发：“你要是行得正，就不怕人看！咱们做豪车销售的，讲究的是服务，可不是那种下三滥的手段。”

我冷笑两声。

干我们这行，维护高净值客户难免要投其所好。

王总喜欢飙车，我就陪他下赛道；王总喜欢喝茶，我就去学茶道。

我上下打量着她那明显不合工装规范的黑丝和浓妆：“那你以后约客户，也别总约在夜店卡座。听说上次那个买718的小开，为了给你冲业绩，连酒店房费都是刷的公司卡？”

“你！你这是污蔑！我可以告你诽谤！”

苏瑶气得声音都尖了，引得几个看车的客户都朝这边看过来。

我转身要走，她却一步挡在我面前：“你以为我要抢你功劳？这单子要是被老周接过去，也就是分点钱的事，我是不忍心看你前期的心血白费，想帮你盯着点......”

我后退两步，防着她突然搞什么“碰瓷”的动作。

“你现在就是在白费心思，王总那种人，眼睛毒得很，他只认专业，不认花瓶。”

谈业务，狮子有狮子的路，狐狸有狐狸的道。

我跟苏瑶本来井水不犯河水，但这当中，大多是销售总监老周有意挑拨，想用苏瑶来制衡我这个连续七年的销冠。

老周这人，又有心机又贪婪，为了多赚点加价费，经常背着客户搞小动作。

算了，我不想再跟这些人有任何交集。

从洗手间回来，我才反应过来，指纹权限已经被删了，展厅侧门的员工通道我进不去。

“你好，晓雯，麻烦帮我开下门。”我隔着玻璃门，对前台那个刚来的小姑娘喊道。

“你是来干什么的？先在访客表上做个登记吧，还要验资。”前台晓雯头都没抬，盯着电脑屏幕。

我盯着她工牌上的名字，有些疑惑：“妹子，我十分钟前才把工装外套交给你登记，我去个厕所，你就失忆了？”

“你这什么语气啊？”晓雯合上访客登记本，一脸不满，“不要带着情绪沟通，我也只是按公司规定办事，非员工进入展厅都要登记，你为难我干嘛？”

人还没走，茶就凉了。

连前台一个小姑娘都知道我已经失势。

我正要跟她再理论几句，集团大老板的行政助理李姐恰好送客路过。

“晓雯，江经理是咱们店的功勋元老，这家店第一台918就是他卖出去的，你是新来的不懂事，还不快开门！”

李姐跟我说了句抱歉，又亲自刷卡帮我开了门。

“谢谢李姐。”我苦笑了一下。

李姐的话半是客套半是恭维。

你见过被关在自家展厅门外、还要赔轮毂钱的“功勋元老”吗？

唯一的慰藉就是我终于可以休息了，不用再半夜两点回客户微信，不用再忍受老腰断裂般的剧痛。

休假第一天，生物钟作祟，我六点就醒了，躺在床上对着天花板发呆。

今天不用去车管所排队验车，也不用去港口接新车了。

正胡思乱想着，一个电话打了过来。

老周？

都闹成这样了，他找我干嘛？

“小江啊，那个潜客管理系统里，这周的意向客户回访表，轮到你来更新了。”

“考虑到你正在休假，我也就不给你派新单子了，那今天下午五点之前，把这周的回访记录整理好发给我。”

啥？离职手续都走了一半了，还让我干活？

“周总，您应该知道，我已经提了离职，而且现在是在休年假......”

没想到，老周对我的话有另一番解释。

“对啊，我知道啊，可是你休假的这十二天，仍然是公司员工对吧，拿着底薪就得干活！你就这么把客户晾着不管了？”

“再说了，咱们干豪车销售的哪有假期啊！原来的年假不都是带着手机随时待命吗，怎么这次就矫情了？”

我实在无法理解老周的无理取闹，非得榨干我的最后一丝价值？还是故意来恶心我的？

一个回访记录，明明让苏瑶那个助理动动手指就能录入。

“周总，真不好意思，我今天还要去医院做理疗，没时间，您还是安排苏瑶来做吧，她不是刚拿了协助奖金吗？”

我保持着职场人最后的体面。

“江正！拿去医院搪塞我是不是？”

“离个职你还抖起来了是不是？我告诉你，这个圈子很小的，只要我在车商群里说一句话，就能让你在滨海市所有的豪车店都混不下去，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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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直接挂断了电话。

让我在这个圈子里混不下去？

笑话，混不下去的应该是他。

仗着自己小舅子是集团区域督导，占着销售总监的位置，干的却是抢单子、吃回扣的勾当。

我在职时，多少难搞的富二代和煤老板都是我陪着喝大酒、下赛道跑出来的，他却总在夕会复盘时，吹嘘在他的“战略部署”下，门店利润率再创新高。

这次想离职，也是不愿再与这样又贪又坏的人共事。

我把手机扔到一边，刚好砸到桌边的腰椎贴膏。

心里的酸楚再也忍不住。

我重新拿起手机，本来想好聚好散的，看来是不可能了。

“喂，王总，我是小江......”

半个小时的通话结束，我发现销售部的微信大群里多了一条艾特我的信息。

点开一看，果然，老周正在行使他最后的“官威”。

「江正，最后提醒一下你，虽然你在休年假，但作为门店员工，仍需履行工作职责，下午五点前必须把这周的潜客回访记录发我，否则按旷工处理，扣除当月全勤和绩效，并通报批评！」

群里特别安静，没人敢说话。

苏瑶倒是很快回了一个“收到”的表情包，显得格外刺眼。

我没理他，直接退出了群聊。

十二天的假期很快过去，再次来到展厅，我打起十二分精神。

老周这人睚眦必报，绝不会善罢甘休，但我也不是刚入行的生瓜蛋子，由不得他拿捏。

在他阴恻恻的注视下，我直接进了总经理办公室。

从总经理办公室出来，已是一个小时之后。

或许是在里面待得久了，也因为谈到了关键的收购条款，我情绪有些激动，脸都有些发烫。

老周敏锐地察觉到这点，靠在展车旁，脸上挂着嘲讽：“被孙总训了吧？真是分不清大小王了，越级汇报是职场大忌！这都不懂，还想跟我斗呢！”

我没吱声，就让他再得意一阵吧。

孙总方才如何同我推心置腹，还有那个顶级新能源品牌的收购意向，我没必要告诉他。

“想走？没那么容易！”老周伸出胳膊，拦住了我。

“周总还有什么吩咐？”

如今我瞧着他这副小人得志的嘴脸，只觉得好笑。

“你同‘星云汽车’的人私下接触的证据，我已经让网管固定了，接下来，你就等着法务找你赔偿损失吧！”

老周满脸横肉都在抖动。

“什么？！”我皱眉，故作惊讶。

“我就说你这个离职提得蹊跷吧，放着销冠不当非要走。”

“我让人查了你那台办公iPad的后台记录，果然，里面有你和竞品‘星云汽车’区域经理勾结的聊天记录！”老周恶狠狠地说。

我想起那个一直卡我离职流程的行政赵强，一阵头疼。

估计就是他和老周一起，憋着给我使坏。

没过五分钟，法务就给我发来一份律师函截图。

说我违反劳动合同里的“竞业限制条款”，还说我“涉嫌泄露高端客户隐私”，要求我赔偿三个月工资作为“违约金”，否则就起诉我。

所谓的证据，不过是我与“星云汽车”那个区域负责人的一句聊天：“等这边手续办完，我就过去报到”。

法务说，这是“在职期间恶意跳槽，出卖门店利益”的铁证。

但他们根本不知道，我与竞品公司负责人接洽，甚至去那边“卧底”摸底，完全是孙总私下授意的。

他们要告我，不如把总经理一块儿告了。

且看这个老周能蹦跶到几时。

不过眼下，我决定先恶心恶心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