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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爹临死前特意叮嘱我,要是想活着,就一定要跟好阿娘。
所以,尽管阿娘一直嫌弃我,我也寸步不离的守着她。
村里人都说我们孤儿寡母可怜,屋不避雨,食不果腹。
可有阿娘在身边,我就觉得很幸福。
直到一群人骑着高头大马来到家门口,我才得知,阿娘是丞相府的千金。
临走前,她用指尖狠狠戳着我的额头:
“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傻女儿,你就应该找村头的那个疯子当娘。”
我记住了这句话,待她走后,如她所愿找了疯子当娘。
可等我穿上疯子娘亲为我做的棉衣时,那个不要我的亲娘怎么看着我哭了呢?
1.
家门口被高头大马堵得水泄不通时,我下意识想要穿进去找阿娘。
阿娘怕生,这么多陌生人,她肯定会慌。
可领居家的阿奶却拉住了我,叹了口气:
“小麦,你娘要走了,她是丞相府的真千金,要过好日子去了。”
真千金是什么?
我不知道。
可阿娘要过好日子的话,我为她开心。
我扒开人群,跑到阿娘面前,攥着衣角问:
“阿娘要走了吗?”
阿娘想走的事我是知道的。
只是摸鱼卖钱太难,我还未给阿娘攒够离开的钱。
如果早知道她会走,我昨天就不该偷懒不去摸鱼的。
我搓着生满冻疮的手,
“阿娘再等等好不好?”
“家里还有些红薯,大米也还剩下一些,我都给你带......”
“不必了。”
一个低沉的声音把我的话打断。
我转头看见一个和娘亲长的很像的男人。
身上的衣服看着就很贵,不好干活。
他轻蔑的看了我一眼,仿佛在看什么脏东西。
“红薯这种粗鄙的东西也配让阿雪碰?”
我听出了他话里的瞧不起,梗着脖子反驳:
“红薯甜!还能填饱肚子,阿娘以前吃过,说好吃的!”
上次阿娘发烧,我跑了三里地挖来野红薯,她趁热吃了小半个呢。
阿娘直直地看着我,眼中什么情绪也没有。
她突然开口,
“我没说过。”
“那些东西咽到肚子里,我只觉得恶心。”
不知道为什么,对上阿娘的视线,我突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喉咙也像被河水是被冻住,像针扎一样疼。
阿娘向来不在意我的情绪,她转而看向那个男人。
“兄长,马车备好了吗?我不想再待在这破地方。”
原来他是阿娘的兄长,是她真正的家人。
那他也会是我的家人,我的舅舅吗?
我眼巴巴地望着男人,他却看都不看我一眼,只冲着阿娘连忙点头:
“放心吧阿雪,车马早就候着了,马上就能走。”
他看了眼低矮的土屋,破洞的窗子,眼里满是心疼。
“是兄长的错,没能早点找到你,让你在这种破地方吃苦!”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土屋的门框上还挂着我给阿娘缝的布帘,上面绣着歪歪扭扭的小花。
其实阿娘没吃多少苦。
爹在的时候,从未让阿娘干过一点粗活。
爹走后,我每天天不亮就去山上挖野菜、采野果,换了钱全给她买细面。
我自己啃树皮啃得嘴巴发苦,也没让她饿过一顿。
我张了张嘴,想解释我没有亏待阿娘。
阿娘却先叹了口气,眼中闪过一丝不耐烦:
“都过去了。”
然后她转向我,声音平平:
“我不会带你走的,你说想要什么吧。”
2.
阿娘的话让院里瞬间安静下来。
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她不会要我这个拖油瓶。
邻居阿奶又拉着我的手,小声劝:
“小麦,要银子!这世道没什么比银子更重要的!”
阿爷蹲在地上抽旱烟:
“求求你娘,带你一起走吧,哪有亲娘真舍得丢下孩子的?”
邻居们七嘴八舌,舅舅却冷了脸。
“阿雪,一个傻子怎么配当你的孩子,还把你困在这里这么多年。”
“不如当断则断,杀了她,别留祸害。”
这话一出,满院子的嗡嗡声突然停了。
阿娘没看舅舅,只盯着我。
“你只说想要什么,拿了东西,你我就再也不是母女。”
我低着头,捉摸着“再也不是母女”是什么意思,
是指我和阿娘再也不会见面了吗?
可三天后是我的生辰,我还想和阿娘一起过。
我鼓起勇气抬头,却对上了阿娘冷淡的眼睛,心里猛的一颤,想说的话也堵在喉咙里。
我不可以太贪心。
我小声开口:
“阿娘可以给我买一件新棉袄吗?”
“上个月你说冷,我把棉袄给你拆了重做,还没来得及缝好......”
拆棉袄那天,我手指被针扎得直流血,
可一想到阿娘能穿暖,就一点也不觉得疼了。
阿娘听完,对旁边的丫鬟示意。
丫鬟狠狠瞪了我一眼后跑开了。
舅舅嫌恶的扫了我一眼:
“阿雪,东西让丫鬟给就行了,咱们快走吧。”
“这地方又脏又冷,待久了晦气。”
阿娘点点头,转身就往马车走,自始至终没再看我一眼。
车轮碾过雪地时,车帘被风掀起个角,舅舅正低头给阿娘裹紧披风。
她脸上的开心,我从未见过。
阿娘以后,应该不会再冷了吧。
阿奶拄着拐杖追过来,恨铁不成钢地戳我的胳膊。
“你这傻丫头!放着丞相府的好日子不过,偏要件破棉袄?往后你一个人可怎么过啊?”
我望着马车走后留下的车辙印,鼻子有点酸:
“阿奶,我会挖野菜,还会摸鱼,能挣钱买粮食,我会好好的。”
去年冬天我送走了阿爹。
又在今年冬天送走了阿娘。
土屋里就剩我一个人了。
我又忍不住搓搓疼的发痒的手指:
“不过我有了新棉衣,我在冬天也不会冷了。”
我去河边打了水,用炉灶烧开,把自己洗的干干净净。
坐在土屋门口等着阿娘给我的第一件棉衣。
太阳从东边落到西边,寒风刮得脸生疼时,才看见那个站在阿娘边边的漂亮姐姐朝我走来。
我听见阿娘叫她春桃。
她看起来十分生气,将一件厚厚的棉衣甩在我面前:
“给你!以后别再缠着我们家小姐!”
“要不是因为你和你那个穷爹,小姐怎么会在这儿受苦十几年?你就该去死!”
春桃明明在骂我,可自己却红了眼。
我捡起棉袄,发现上面划了道大口子,白花花的棉花露在外面。
春桃声音低了些,
“我就是故意划的,你这种人不配穿这么好的衣服。”
我轻轻摇了摇头,对上她的眼神。
“这样的棉衣已经很好了。”
我没有骗她,这真的是我见过最好的棉衣了,棉花多的可以再做一件了。
等我把它们补好,全村的小孩子都会羡慕我的。
在春桃因为我的话愣神的瞬间,身后却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3.
阿娘竟然去而复返。
她快步走了过来,将一把铜板重重的砸向我。
我下意识护住脸,铜板却只是落在了我的脚下。
春桃赶紧过去扶着因为气急而颤抖的阿娘。
“小姐,您怎么又回来了?跟个傻子纠缠,传出去多丢您的脸?”
阿娘却一把推开她走到我的面前。
眼神是我从未见过的凶狠。
“谁允许你把这些钱塞进我包袱里的?”
我攥紧衣角,不知道自己怎么惹的阿娘如此生气。
我只是想着京城远,路上要花很多钱,想帮她一点。
可我嘴笨,一着急就说不出话,只能反复道:
“对、对不起......”
春桃过来推倒我,
“你装什么可怜,怎么会有你这么心机的人,居然想用几个破铜板让我家小姐对你心软。”
“够了!”
阿娘突然喝止。
她把我从地上拉起来,身上柔软的锦缎蹭过我的脸颊,软软的。
这一刻,我好像明白了春桃姐姐的话,
我和阿娘真的不会是一家人了。
阿娘的声音还带着怒气,却隐隐发颤:
“我不需要你的钱!我回去是过好日子的,你懂不懂?”
“我会有花不完的银子,会住金砖铺地的房子,再也不用和你这种人待在一起!”
她掏出个绣着牡丹的荷包,扔到我怀里:
“这里的钱够你用一辈子,从此以后,我们两不相见。”
阿娘在春桃的搀扶下重新上了马车,我下意识追上几步。
她撩开了车帘,眼睛有些红。
“我这辈子都不会留下给你这个傻子当娘!”
“当初,我就应该把你送给村口的疯子!”
我往前追的脚步停下,呆愣在原地。
以前我以为阿娘因为我是个傻子才讨厌我,
可原来从我一出生,她就不想要我了。
车帘放下,马车载着娘亲渐行渐远。
心中的酸涩伴着眼泪流出来,被寒风一吹,刺得脸生疼。
眼见着马车消失在路尽头,我胡乱的抹了把眼泪,还是没能忍住,大声喊道:
“阿娘,再见......”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车帘似乎又被撩起来一下。
4
天还没亮透,我就背着竹筐,带上全部家当,找到了村头。
我没想过找别人当娘,可阿娘临走前的话一直扎在我心里。
我想看看,阿娘嘴里那个本该当我“娘”的人,到底是什么样子。
破屋前,疯子坐在那里,对着空气喃喃自语,偶尔咧嘴傻笑。
她头发乱得像草窝,一双眼睛空洞洞地望着我。
我心里突然很难过。
不知道是为她,还是为我自己。
我慢慢走过去,张了张嘴,不知道和她说些什么,
最后我只是在她面前蹲下来,小声说:
“我阿娘走了。”
她好像没听见,依旧小声叫着一个名字。
这次我听清了,她说的是:
“珍珍......娘的珍珍......”
我听村里老人断断续续说起,她是因为很多年前丢了孩子,才疯的。
从此日日夜夜在村头等,等那个再也没回来的孩子。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拧了一把。
她没有了女儿,我没有了娘。
我和她或许......真的可以互相取暖,成为家人。
从那天起,我就在破屋里住了下来。
像以前照顾阿娘一样,我给她做饭,洗衣,打扫家务。
刚开始,她时常推打我,尖声叫着:
“你不是!走开!你不是我闺女!”
她的手劲很大,打在胳膊上火辣辣地疼。
我揉着发红的地方,心里也有些委屈和气恼。
连阿娘都未曾这样打过我。
可每当夜深,看着她蜷缩在角落,紧紧抱着枕头,一遍又一遍叫着“珍珍”时,
我心头那点委屈被汹涌的酸涩冲散。
她一定......非常非常爱她的女儿,才会变成这样。
第二天,我带着疯子一起下河摸鱼,
因为我不让她下水,她急的一直打我。
路过的阿奶看见了,拉着我劝道:
“小麦,你和她凑在一起做什么呢,她就是个疯子。”
我把疯子拉到身后,认真道:
“她不是疯子,她只是丢了女儿。”
不知道是怎么了,本来在挣扎的疯子突然不动了。
在我没看到的地方,她浑浊的眼睛,慢慢变得清明。
我和疯子的生活越来越好。
我们会一起上山采野果,
疯子走得慢,我就牵着她的手,一步一步慢慢走。
路上遇到结冰的水坑,我就先踩过去,再回头扶她。
疯子笑得很开心,手里攥着野果,时不时塞一个到我嘴里。
野果有点酸,可我吃得心里甜甜的。
以前阿娘在的时候,我也这样给她递野果,可她总是不耐烦地推开。
回到村里,阿奶再看见我们,只是叹了口气,塞给我两个热窝头。
“小麦,别想过去的事了,好好过日子比什么都强。”
我点点头,把一个窝头递给疯子,
我已经很久没想起阿娘了。
疯子接过窝头,掰了一半给我,自己只吃另一半。
又过了几天,天气更冷了。
我拿出阿娘留给我的那件棉衣,想把棉花匀出来一半,
现在家里有两个人了。
我们都要暖暖和和的。
可我的缝衣服的技术真的不怎么样。
又一次把手指扎出血后,
一直坐在旁边的疯子突然伸过手把棉衣和针线都接了过去。
她的手法又快又好。
针脚密密的,比镇上的绣娘做的都要好。
她把缝好的棉衣递给我,
“小麦,穿,暖和。”
我穿上棉袄,真的很暖和。
我们穿着一样的棉衣在村里闲逛。
路上遇到村里的小孩扔石头,骂我们“傻子母女”。
以前阿娘在的时候,遇到这种事,她会拉着我赶紧走,还会骂我“惹事精”。
可这次,疯子娘把我护在身后,捡起地上的树枝,对着小孩挥舞,不让他们靠近。
我看着疯子的背影,突然觉得眼睛酸酸的。
新年到了,我们的小破屋里也难得有了点喜庆气。
蒸红薯、腊鱼干、野果,还有我包的野菜饺子。
疯子让我坐在桌前,拿出一把缺了齿的梳子,细细梳开我枯黄的头发,
用她不知从哪里找来的红头绳给我编了两个小辫子。
我对着铜镜看着和平时完全不一样的自己,心底有些欢喜。
下一秒,身后的疯子却突然用力的抱住我。
我感觉到她的身体有些颤抖,声音是熟悉的疯癫,却又有些不一样。
她在我耳边喊:
“你叫我娘阿!你为什么不叫我娘啊!”
我被她抱得愣住,镜子里映出她泪流满面却充满期盼的脸。
鬼使神差地,我转过头,看着她的眼睛,轻轻地喊了一声:
“娘。”
几乎是同时,身后传来“吱呀”的门板声。
我回过头,只见穿着锦缎棉袄的阿娘站在大开的门前,脸色铁青。
“你管谁叫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