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岁那年，为了救萧行止，我代他喝下了毒酒，险死还生，却从此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

他满心愧疚。

主动求了父母，与我订下婚约，保证道：

“阿泠，别怕，从今往后我便是你的耳朵。我会照顾你一生一世。”

可在我及笄那年。

他为了维护他的心上人，

在我的及笄宴上，当着众多好友面前，嫌恶的说我：

“沈泠那个聋子，我早就受够她了！”

“七岁那年她喝下的那杯毒酒，为什么没能直接毒死她！”

我怔在原地，没吭声。

他不知道，路过的药王给我施了银针，我已经可以听见声音了。

回府后，我撕碎了京城女官考选，收拾东西决定跟父母一起去边疆驻守。

萧行止，从此山高路远。

你我，各自安好。

1.

“有时候我真恨啊，沈泠七岁那年为什么没有死透，为什么偏要被救回来！？”

萧行止话音刚落地，周围立刻附和起来：

“还不如没救回来呢！变成了一个听不见的废物，只会拖累身边人，我要是她，早就去死了。”

“就是，也不知道她哪儿来的脸挟恩图报，让小公爷为她赔上一辈子？”

“要我说，还是小公爷太仁慈。换做是我，早就让她‘意外’落水好几回了，省的碍眼。”

哄笑声中，每一句话都像淬了毒的刀子，从四面八方扎来。

我僵在原地。

紧紧的攥着手掌，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些年来，父亲为了治疗我的耳疾四处求医，总算是在我及笄前日寻到药王，帮我治好了耳朵。

从此我再也不用依赖于看别人口型，才能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了。

我想着在萧行止特意为我准备的及笄宴会上，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我想要告诉他。

以后我就能听到了，我就不再是他的累赘了。

今天，及笄当日。

我听他的话，用红绸蒙着眼睛，由他牵着来看他为我准备的惊喜。

却没有想到，我听到他说的第一句话，竟是这样明晃晃的厌恶和憎恨。

心脏被戳的生疼，我抬头看向萧行止的方向，想问他为什么。

可萧行止却丝毫没有注意到我。

他抬手制止了那些哄笑，说道：

“好了，差不多行了。”

“毕竟她当年救了我，说这些话注意场合，别闹到她面前。”

众人立马心领神会。

“行，我们保证守口如瓶。”

“沈泠能嫁进萧家，一辈子当个聋子也值了。”

“只是委屈了绾绾姑娘。”

话落又是一阵哄笑。

在一片唏嘘声中，江绾绾柔声开口：

“大家别这么说，沈姑娘她......毕竟身有残缺，性情孤僻些也是常情。只要能和阿止在一起，我承受什么都不觉得委屈。”

听到这话，萧行止满眼的心疼，转而面向众人，郑重宣布：

“即便将来我娶了沈泠为妻，在我心里，真正的妻子永远只有绾绾一人。”

江绾绾......

那个他最近经常在我面前提起的，温柔小意的卖芙蓉糕的女子。

她轻扯着萧行止的衣袖，泪眼盈盈：

“阿止，你实在不必为了我做到如此地步，我不值得的。”

萧行止温柔地为她拭泪，低声道：

“绾绾，你值得。”

我怔怔听着，大脑一片空白。

只觉得世界都好像静止了。

众人戏谑的嘲笑声，欢呼起哄声闯入耳畔，最终化作尖锐的嗡鸣。

“泠泠，你在想什么？”

愣神之时，萧行止已经帮我摘下蒙住双眼的红绸，嘴角漾起一抹笑：

“瞧，这是我特意为你准备的及笄宴，喜欢吗？”

原本是喜欢的。

十五岁的及笄宴，由我最爱的未婚夫特意为我准备，一切都是按照我心意来的。

我怎么可能不喜欢？

可现在，我张了张嘴，只觉得嗓子干涩得说不出话。

其他人争先恐后地开口：

“沈小姐，小公爷为了今日你的及笄礼，可是筹备了许久呢。”

“是啊，他特意请了江南的厨子，就因为你上月提过想尝尝那边的口味。”

“若是我未来的夫君能有小公爷一半的用心，我便知足了。”

2.

我没说话。

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一张张熟悉的脸——

李家的公子，赵家的千金，王侍郎的侄女......

都是这些年来常在一处游玩的“好友”。

他们笑得那样自然，语气热络真诚，仿佛方才那些刺耳的话从未出现过。

忽然间，许多被忽略的细节涌上心头。

这几个月来，每次宴席上总有这样的时刻：

他们背对着我低声说笑，等我走近就默契地散开。

当我询问时，他们总是笑着说：

“小公爷在为你准备惊喜呢！”

如果不是我的耳朵已经治好了，我可能永远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是啊，沈小姐真有福气，”

江绾绾柔声接话，她微微抬眼望向萧行止，眼波流转间带着说不尽的仰慕与情意：“有这么好的未婚夫，以后可要好好珍惜啊！”

萧行止也笑着看过去，眸中满是温柔：“放心，你以后也会有的。”

两个人旁若无人的眉目传情。

所有人都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

如此明晃晃的偷情，可怜我之前竟然从未察觉。

即便是察觉了，也是被萧行止三言两语的糊弄过去，反而以为是自己多想了。

我心里堵着一口闷气。

不想再继续看他们调情，转身便要离开。

却被江绾绾拦住：

“沈小姐，你这是要走吗？这可是阿止精心给你准备的及笄宴，你看都不看一眼的吗？”

她语气中带着明晃晃的谴责。

萧行止揉了揉我的脑袋，似是十分无奈地哄：

“泠泠，别闹脾气了，大家可都是特意来参加你的及笄宴的。”

看着他们二人一唱一和的，我只觉得一阵反胃。

直接甩开江绾绾的手，我盯着萧行止的眼睛，一字一顿道：

“萧行止，我们退婚。从今往后，你我再无瓜葛。”

说罢，我头也不回地踏出萧家大门。

3.

我踏上马车，余光看见萧行止正低头温声哄着江绾绾。

“绾绾，不哭。”

他轻轻拍着她的背，语气里带着我从未听过的迁就：

“沈泠向来是这样，仗着家世任性惯了。你放心，这次我定要让她向你道歉。”

周围的人也围拢过来，七嘴八舌地附和：

“是啊江姑娘，你千万别自责。”

“她自己听不见，心里不爽就胡乱发脾气。要我说，小公爷你忍了这么多年，已经仁至义尽了。”

“还是绾绾姑娘懂事，受了委屈也不吭声，若是换了那位，不知要闹成什么样呢......”

那些声音混杂着假意的叹息，顺着风隐隐约约飘进耳中。

我不愿再看，径直上了马车，吩咐车夫驾车离开。

回到府中，我将今日之事原原本本告诉了爹娘。

看着他们关心的模样，我的眼泪突然不争气的涌了出来。

“爹，娘......”

我声音哽咽，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

“我不想再和萧行止有任何关系了......不想嫁给他，也不想为了他留在京城考女官了......”

娘亲立刻将我拥入怀中，手掌轻抚我的后背：

“好孩子，不想嫁咱们就不嫁。娘早就觉得萧家那小子配不上你。若是京城待着难受，咱们就一起去边疆，换个地方散散心。”

父亲放下茶盏，语气沉稳有力：

“泠儿，爹娘就你一个女儿，你的心意最重要。这门亲事你若不愿，天大的事爹也给你担着。萧家那边，自有爹去说。”

我心里一暖，眼泪却落得更凶。

娘亲柔声吩咐厨房准备几样我爱吃的饭菜，说要好好庆祝我的及笄。

晚膳时，他们刻意说着边疆的趣事想逗我开心。

我却实在提不起兴致，勉强用了些便借口累了，起身回房。

推开房门，正要唤丫鬟点灯，却听见院墙边传来窸窣声响。

我警惕地转身，只见月光下一个熟悉的身影利落地从墙头跃下——

正是萧行止。

他瞧见我的目光，脸上立刻堆起熟悉的笑。

随后，快步走到我面前，将手中的糕点盒子递过来：

“泠泠，你看，我特意给你带了最爱吃的。”

“别闹脾气了，虽然今天的事确实是你不对，但绾绾心地善良，被你那样对待也不跟你计较。改日你去给她赔个礼，这事就算过去了。”

他顿了顿，像是施舍般补充道：

“至于退婚的气话，我当你没说过。”

我低头看向他手里提着的芙蓉糕——是江绾绾家铺子的糕点。

可是我最喜欢吃的是城西的那家。

他多久没给我买过城西的糕点了？

大概是从认识江绾绾之后，每次见我，拿着的都是江绾绾家铺子的糕点。

这般敷衍，怕是见我之前，刚从江绾绾家出来吧。

我不为所动，始终没接。

萧行止举着盒子的手僵在半空。

半晌，脸色由尴尬逐渐转为恼怒：

“沈泠，你如今脾气是越发大了！我这般低声下气，你还要如何？”

“要是换做绾绾，根本就不会发现今天这样的烂事，也压根用不着我来哄！”

听着从他口中说出来的这些话，心脏一阵阵的刺痛。

之前我一直沉浸在美梦中，以为他心心念念我一人。

听说他在准备科考，我便也开始学习京城女官考选，想着将来我们能一直在一起。

直到今天，真相被血淋淋揭开。

我终于明白，他根本不爱我这个事实。

我与他而言，只是小时候救过他一命的累赘，根本掀不起什么风浪。

我深吸口气，平静地重述：

“萧行止，我说的退婚，是认真的。”

4.

萧行止明显一愣，随即像是被点燃的炮仗，怒道：

“沈泠！你别给脸不要脸！就你这性子，除了我，谁还能忍你......”

“放肆！”

我爹娘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打断了萧行止的话。

他们带着丫鬟婆子快步走来，母亲立刻将我护在身后，父亲则面色铁青地指着萧行止：

“萧世子，你深夜翻墙闯入我女儿闺阁，这就是你萧家的礼数吗？立刻给我出去！”

萧行止面对骤然出现的爹娘，气势瞬间矮了半截，还想辩解：

“伯父伯母，我只是......”

“没什么只是！”

父亲毫不客气地打断他：“滚出去！否则别怪我不顾两家情面！”

在爹娘冷厉的注视下，萧行止脸色一阵青白。

我大概知道原因。

以往每次争吵，爹娘都会帮他劝我。

他不明白今日为何不同了。

萧行止还想说些什么，但仆从已经动手将他带了出去。

晚上。

娘亲担心我，便搬来陪我一起睡。

“泠泠，真的决定退婚了吗？”

娘亲是最了解我的人，也是最了解我对萧行止的感情的。

她最清楚，我有多喜欢他。

我看着床顶的帷幔。

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只是很感慨，人的变化怎么会这么大呢。

萧行止比我大五岁，因两家府邸相邻，我从小就像个小尾巴似的跟在他身后。

他也确实像个大哥哥，一直很照顾我。

直到那年朝堂动荡，萧家因势力渐长遭太后忌惮，萧行止被扣在宫中作人质。

太后夺权失败后，竟命人给他灌下毒酒。

我拼死冲进去，抢过那杯酒一饮而尽。

从此，我的世界一片寂静。

失聪的打击让我彻底封闭了自己，整日躲在房里，谁也不见。

是萧行止，他每天来陪我说话，不厌其烦地一遍遍承诺：“阿泠，从今以后，我就是你的耳朵。”

他求了双方父母，与我定下婚约，发誓要照顾我一辈子。

是他用无尽的耐心，一点点敲开我紧闭的心门。

他总说：“在我面前，你想哭就哭，想闹就闹。我们之间永远不必客气，我会永远走向你，哄着你。”

于是我学会了表达，学会了像所有被深爱的人一样，畅想和他的未来。

可当我终于变成他曾经期待的模样时，他却变心了。

那个曾因我掉一滴泪就手足无措的少年，如今却能在众人面前肆意践踏我的尊严。

明明先说爱的是他，为何先不爱的也是他？

心口泛起密密麻麻的疼痛，但我从来不是个自怨自艾的人。

他真心爱过我，这一点我从不怀疑。

如今他的爱消失了，我也看得分明。

既然他不爱我了，那我也放得下。

因为我的悲喜、我的前程，从来就不该系于他一人的情爱之上。

所以，我转头看向娘亲，坚定的说道：

“我决定了。”

5.

早上醒来，我撕碎了所有女官考选的文书。

决定随父母前往边疆。

与此同时，萧行止的信如雪片般飞来。

打开信件，上面的字迹龙飞凤舞，可见对方的烦躁。

“沈泠，你闹够了没有？”

“你知不知道绾绾因为咱俩的事情，都自责的哭了一个晚上了，哄都哄不好，非说都是因为她的原因，如果她没有拦你，你就不会闹脾气说要退婚。”

“沈泠，你能不能学学人家的懂事乖巧？”

看着这些字，我差点被气笑。

明明是他们在背后诋毁我，我没有继续听下去，选择离开。

最后反倒成了我不懂事，我闹脾气？

“沈泠，你要是还有点良心，就赶紧给绾绾赔礼道歉，这样我还能......”

信件后面还有很多话，大多都是关于江绾绾的。

我不想再看，让丫鬟拿去烧了。

正巧这时，娘亲唤我去买些衣服。

“边疆不比京城，那边冷多了，娘亲带你去买几件新衣服。”

我点头答应。

却没想到，在绸缎庄买完衣服，要出门的时候，

迎面遇上了萧行止和江绾绾。

他们二人举止亲密，不知道萧行止说了句什么，江绾绾娇羞的将脸埋在了他的怀里。

江绾绾眼尖看到我，做贼心虚的跟萧行止拉开了距离。

然后，朝我走过来，眼眶微红的模样，好像我欺负了她似的。

“沈小姐都是我的不是......若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与阿止生出这些误会。”

“千错万错，都是绾绾的错，求你千万别再怪阿止了，好吗？他真的很不容易，你也该体谅体谅他的难处......”

她这话听着是在揽错，字字句句却都在指责我无理取闹，乱发脾气。

我正欲开口，娘亲已轻轻按住我的手，上前一步。

她目光平静地看着江绾绾，嘴角噙着一丝似笑非笑的弧度：

“江姑娘，”

娘亲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整日将别人的未婚夫挂在嘴边，张口闭口便是‘阿止容不容易’......”

“知道的，说你心地善良；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才是萧家未过门的媳妇呢！”

听到这话，江绾绾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那副柔弱姿态顿时僵在了脸上。

萧行止见状，立刻将她护在身后，皱眉道：

“伯母，绾绾只是好心说几句实话，您何必这样为难她？”

“好笑。”

娘亲目光如刀，看向萧行止：

“阿泠现在还是你名正言顺的未婚妻，你不护着她，反倒护着一个外人？”

萧行止一时无言以对。

给江绾绾擦眼泪，都有些心不在焉。

我觉得没意思，准备拉着娘亲离开。

却突然被萧行止拉住手腕。

余光看到我身后丫鬟捧着的衣服布料，下意识说：“京城没必要买那么厚的衣服......”

说着，不知想到了什么。

他眼前一亮，握住我手腕的手，也用力了些。

“原来你这些天闹脾气都是口是心非啊。”

“买这些衣服，是为了给绾绾道歉吧？”

他自圆其说，嘴角不受控制地翘起：“好了，既然你有这个心，我和绾绾也不是那么计较的人，都知道你耳朵听不到，我们也......”

“你误会了！”

我扯出自己的手，毫不留情打断他的幻想。

“这衣服是给我自己买的。”

“还有，我的耳朵早就好了。”

萧行止脸上的得意，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