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因为煤气中毒变得笨笨的小孩。

但爸爸妈妈对我的爱越来越多。

商场里的玩具，只要我拿起超过5秒钟，爸爸就会给我买回家。

妈妈更为我辞去了工作，考了营养师，让她做的饭都变成好吃的“营养餐”。

我以为我会就这样幸福一辈子。

直到那天，妈妈在爸爸的房子里发现了一个年轻的阿姨。

那天妈妈没有来接我放学，是幼儿园的王老师把我送到家门口。

打开门，看到妈妈披头散发地坐在地上，满脸是泪。

我心疼急了，想走过去抱抱她。

妈妈却两眼通红地冲过来，狠狠扇了我一巴掌。

“我天天形影不离地跟着你，陪你上最好的幼儿园，给你做营养餐，到头来一无所有！你爸爸出轨！你却还是那么笨！”

我捂着脸，吓得忘了哭。

她一边狠狠打我，一边崩溃大哭：

“那次煤气中毒，你干脆死了多好！就再也不用连累我受那么多苦！”

我哭着大喊：

“妈妈我错了，我不上幼儿园了，不吃营养餐了，你别生我的气了！”

妈妈一把将我推进厨房：

“你不是就知道吃吗！去吃个够！别再来烦我！”

可她忘了，厨房里还开着煤气。

我蜷缩在厨房的角落小声哭泣，哭累了就昏睡过去。

直到我发现自己飘了起来，离开了自己的身体。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太好了，我可以去找妈妈了。

我要告诉她，没了我，她和爸爸就能和好了！

1

天已经亮了，可我到处都找不到妈妈。

忽然想起，妈妈把我关进厨房之后，有锁房门的声音。

她出去了，会去哪里呢？

自从煤气中毒把我变得笨笨的，妈妈几乎形影不离地陪着我。

她怕我遇到危险，怕我受到伤害，哪怕我的手指被划破一个小口子，她也会心疼地为我吹半天。

妈妈一定是气坏了，才丢下我自己出门的。

我想：开心时，生气时，想哭时，我都会第一时间去找妈妈。

妈妈会不会是去找她的妈妈了呢？

外婆家离得很近，小时候妈妈经常带我去。

但她每次都劝妈妈再要个正常的孩子，怕她这辈子都被我拖累。

妈妈和她吵过几次，渐渐也就联系少了。

外面下着雨，很冷。

虽然雨水不能在我身上停留，但我还是感觉心里湿漉漉的。

按照记忆飘进外婆家，妈妈果然正虚弱地靠在沙发上。

我得意地想：他们总说我笨，这次我还是挺聪明的吧！

外婆在厨房煲粥，她对妈妈说：

“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别被颜颜困住了自己，你就是不听！还为了陪读搬出来住！现在知道后悔了吧！”

妈妈的脸上还有泪痕：

“妈，您说的对，颜颜她就是个傻子！她见过好几次那个小三，还吃她的糖！怎么不馋死她！要不是因为她傻，顾晏也不会出轨......我这次就把她关在家里厨房，让她长长记性！”

我急急飘过来解释：

不是这样的......我不是因为馋......

那个阿姨给我的糖果很漂亮，我没见过，想留给妈妈，现在还在我的书包里呢！

妈妈我不馋，我真的没吃！

可是她们什么都听不见。

外婆很满意：“你早该治治颜颜了，都把她宠坏了！”

妈妈肿着眼睛点头，这是她第一次认同外婆的看法。

外公很担忧：“孩子不会出危险吧？”

“她能有什么危险，你看咱们清婉都憔悴成什么样了！颜颜再傻也会自己开门吧！”

“我看清婉的心软就是随了你了！小孩子饿两天也死不了。”

“再说了，厨房有吃有喝，那个没心没肺的白眼狼可能正吃得开心呢！”

外婆一边生气地对外公絮絮叨叨，一边给妈妈盛了一碗粥。

妈妈喝了一口，眼泪又落在粥里：

“三年没喝了。”

是啊，自从我在奶奶家煤气中毒，导致头脑发育迟缓。

妈妈做的饭都是有助于我恢复的营养餐。

我从来也不知道妈妈最爱吃的是什么。

外婆抱住妈妈，也哭了：

“这些年你太苦了！顾晏他真是没良心！还有颜颜，和她爸一样没良心！就知道惹你生气！”

这是我第一次觉得外婆是对的。

如果妈妈早早放弃我，就不会这么辛苦吧，爸爸也还会陪在妈妈身边。

我真笨，什么都做不了，还把妈妈气成这个样子。

2

喝完粥，妈妈的手机响了。

幼儿园王老师问我今天为什么没去上学。

妈妈刚刚平静的情绪再次崩溃，她疯狂地朝手机怒喊：

“不去了，以后都不去了！”

按掉电话，她又趴在沙发上崩溃大哭：

“我为了颜颜，放弃了自己的事业，现在连家都没了，一想到顾晏和小三曾经带着颜颜一起去玩儿我就心脏疼！”

“这次她要是不好好和我道歉，我就关她一辈子！最好死在厨房里面！”

可是妈妈，我已经死了呀！

昨晚，沸腾的热汤浇灭了煤气灶的火苗，发出难闻的气味。

我艰难地爬到门边，却没有力气去够门把手。

想喊妈妈，想求她原谅我，却发不出一点儿声音。

我只能默默地流泪。

太累了，我就睡了过去。

梦里，我看到爸爸和妈妈陪着我在游乐场欢快地玩耍。

看到妈妈温柔笑着喊我吃饭。

我想去拉他们的手，他们却突然消失了。

再睁眼，我就飘了起来。

不再去想之前的事了，因为我看到妈妈打电话约了以前的同事，要去起草离婚协议。

临出门，外公说：“要不我还是把颜颜放出来吧？”

外婆急了：“你敢！以前就是清婉太心疼颜颜了，谁来心疼咱闺女啊！这次必须给颜颜扳过来，让她知道她应该听谁的！”

我听着外婆的话，不停的摇头。

可是，外婆，妈妈，我一直很听话的啊。

你们要相信我，我一直是最乖的颜颜！

妈妈红着眼点点头，打开手机小天才APP：

“颜颜会用小天才，以前一天能给我发8次语音，现在一条都没有，又笨又犟！跟她爸一样死不悔改！不用管她，除非她先找我道歉！”

妈妈对不起，你在等着颜颜的电话吗？

可是昨天你告诉颜颜别再来烦你。

我不敢打电话，在厨房乖乖等着妈妈开门。

等实在难受想要打电话的时候，手表已经没电了。

妈妈出门了，我赶紧跟过去。

外面还在下雨，我躲进她的伞里，就像往常每个雨天一样。

只是这一回，她再也不用为了给我打伞，让自己湿掉半个身子。

没了我，妈妈会越来越好的，对吧？

在咖啡厅，妈妈见到了以前的律师同事。

那个阿姨身材苗条，哒哒哒地踩着高跟鞋。

我看见妈妈眼里闪过一丝失落。

妈妈以前也是这样的吗？忙碌却快乐。

如果不是为了我，她也是一位受人尊敬的律师吧。

而现在的妈妈，穿着宽松的衣服，面容憔悴。

但她在我心里永远都是最美的。

爸爸身边的那个阿姨没她好看，爸爸的眼光真差劲！

律师问妈妈：“颜颜归谁？”

我紧张地等着答案，害怕妈妈再也不想要我了。

但是又觉得，我这么笨还是别要我了吧。

纠结好久，我又笑了。

果然是笨啊，我已经死了，我怎么还要担心这个事呢！

以后妈妈再也不会被我拖累了！

3

妈妈愣在那里很久都没有说话。

律师阿姨轻轻叹口气：“那咱们还是先研究财产问题吧。”

妈妈红着眼圈点了点头。

“你有他出轨的证据吗？”

“只有我发现那天的吵架录音。”

“发来听听。”

妈妈开始翻找手机。

突然她似乎定住了，然后浑身抖作一团。

律师阿姨心疼地握住她的手：“婉姐？”

妈妈的眼泪大颗大颗地砸在桌子上，她低声咆哮：

“顾朝颜就是个捂不热的白眼狼！”

听到妈妈又在骂我，我有点紧张。

妈妈又生颜颜气了？

我赶紧飘过去，却看见了爸爸身边那个阿姨的朋友圈。

她发了我和爸爸的合照，上面的字我也认识，以前妈妈教过我很多遍呢！

“今天我也是妈妈。”

可她明明不是我的妈妈啊，为什么要这样说？

她又让妈妈哭了，真是个坏阿姨。

可是妈妈又好像是因为我生气的，颜颜也是个坏孩子。

妈妈，颜颜真的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拍的照片，不然一定会做鬼脸让她拍不好的！

“颜颜归她爸！拖累我这么久，他想逍遥快乐？做梦吧！他这辈子别想好过！”

妈妈终于做了决定。

妈妈说的有道理，可是我心里却空空的。

人死了也会伤心吗？

妈妈没有回家，直接喊来了爸爸。

他对离婚协议的财产分割完全同意，但不同意我的抚养权归他。

“你一直照顾颜颜，她对你比较习惯。再说了，没有妈妈对孩子的伤害太大了。”

妈妈拿起桌子上的水泼在他脸上：

“你也知道伤害大？你出轨，还带着小三儿去接孩子，咱们谁对孩子的伤害大？”

“你的小三不是抢着要当后妈吗？我成全她！”

爸爸擦干脸，说：

“除非你要颜颜，否则我不会同意净身出户的！”

“这些年你不上班，我拼死拼活创业供给你们最好的生活，要是没了我的钱，你还能过上好日子吗？”

妈妈双手拍桌子大喊：

“我过得算什么好日子！我日日夜夜照顾家，照顾颜颜，在你眼里成了不劳而获的好日子？”

他们激烈地争吵声，引来了服务员。

爸爸再不理妈妈，只扔下一句：“那就等着判吧！”

扭头就走。

妈妈捂着脸哭了。

我自责地陪在她身边。

却还像以前一样，什么都做不了。

我真是笨啊，活着帮不了妈妈，死了也是一样。

妈妈就是应该恨我的。

如果不是因为我，她也还有自己的事业，根本不用找爸爸要钱花。

我想告诉妈妈，我已经死了，你不用再和爸爸吵了。

去过你想过的生活吧。

妈妈没有回我们住的地方，还是回到了外婆家。

她似乎忘了我。

外公在旁边插话：“还不回去看看颜颜吗？我刚给她买了栗子。”

我记得还没有变笨的时候，我坐在外公腿上，用栗子蘸着甜甜的蜂蜜，是我最甜蜜的时光。

妈妈愣了一下，下意识准备接过栗子，却还是摆手，又不耐烦道：

“不用管她，知道我走了，她肯定早就从厨房出来了。厨房里还有我之前买的栗子，我对她的爱真是喂了狗了！”

“到现在也没发一句道歉的话！这次不给她个颜色瞧瞧，以后更管不了了！”

外公点点头，收起了栗子。

不是的妈妈，我已经道歉一千次一万次了。

可是你们听不到。

晚上，妈妈很晚才睡着，脸上还挂着泪。

怕吵醒她，我轻轻地飘到妈妈身边，伸手想帮她擦掉。

但手却穿过了她的脸。

我再也摸不到妈妈了吗？

想哭，却流不出泪水。

外面天黑黑的，不知道是几点。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可怕的黑夜。

以前，每天晚上妈妈都陪在我身边，给我讲故事。

我抱着妈妈香香的胳膊，做一个甜甜的梦，天就亮了。

我试着躺在妈妈身边，想再抱着她睡一觉。

却总是刚一触碰到床，就又飘了起来。

失败了好几次，我急得想哭。

但转念一想，又很高兴：

妈妈，以后我真的再也不会拖累你了！

4

转天早上，妈妈还是回了家。

我跟着她走在熟悉的路上，心里很紧张。

这次她要发现我了吧。

推开门，一阵尸体的恶臭扑面而来，甚至掩盖了煤气味。

妈妈崩溃大骂：

“顾朝颜你干什么呢！给我滚出来！你把屋子嚯嚯成什么样了！”

“你就是想成心折磨我是不是！”

我有点自责，夏天太热了，身体变得臭臭的。

等你发现了我，还要辛苦做卫生。

妈妈最讨厌又脏又臭的小孩了。

她将新风系统开大，找遍每一个房间，都没看见我。

最后，她的脚步停在了厨房门口，臭味就是从这里发出来的。

要开门了吗？要看见我了吗？

妈妈却收回了按住门把的手。

“颜颜！你是真傻了吗！在厨房拉屎还是翻垃圾了？好啊，反正里面有吃有喝！吃垃圾也能活！”

“你不道歉，今天是不会让你出来的，看能不能把你治过来！你再犟下去，干脆到死都别出来了！”

妈妈你打开门看看吧，我已经死了，你会开心的！

门铃响了。

妈妈随手搓搓脸，去开门。

是幼儿园的王老师。

我想了想自己现在乱糟糟的头发，有点儿不好意思。

王老师给我扎的小辫子总是很整齐。

她看着憔悴的我妈，勉强笑着开口。

“颜颜两天没来了，我来家访了解下情况。”

妈妈面无表情地说：“我要离婚了，以后颜颜归他爸爸。”

王老师目光在屋里扫视：

“颜颜呢？我理解您的痛苦，但是孩子是无辜的。”

“颜颜是个特别乖巧的好孩子。虽然脑部发育迟缓，但是最近恢复得很有进展。”

妈妈不屑地哼出声：“乖？我怎么没看出来，我让她去厨房反省，她把里面弄的这么臭，还死犟着就是不出来道歉！”

王老师皱眉：“怎么会，颜颜在幼儿园尊敬师长，懂礼貌，每个指令都乖乖做好，不小心做错事总是第一时间就道歉的。她不会出什么事了吧？您打开门让我看看她吧。”

妈妈笑了：“她在家里能出什么事儿？你不知道，这死孩子就是轴，你看着乖，那都是我说了几十次才长记性的。这次不给她个教训，长大了更不服管教！”

“你别开门了，你闻闻这臭味儿，里面还不一定多脏呢！就是欠收拾！你回去吧，不用管她！”

王老师犹豫着没走，几位警察闯了进来。

原来是在殡仪馆工作的邻居，闻见我家散发出来的味道有些莫名熟悉，才报了警。

妈妈不以为然：“我家能有什么事？就是孩子淘气把厨房弄臭了。”

警察进屋后，表情就很凝重。

他们一间间搜索，终于来到了厨房门口。

闻到复杂的臭味，警察拿出了一个小机器开始检测。

随后发出紧急命令：

“厨房的煤气泄漏浓度很高，任何人不得使用明火。”

妈妈像是想到了什么。

她浑身颤抖，几乎要站不住，哆嗦着手去扶餐边柜。

哗啦一声，弄倒了酒瓶。

她嘴里喃喃道：

“不会的，不会的，我的颜颜肯定已经出来了，自己出去玩儿了，这一定是她的恶作剧！”

警察要打开厨房的门。

妈妈突然疯了一样冲到门前，死死挡住：

“不许开门！我的颜颜出去玩了，没在厨房！你们不许开门！”

王老师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眼睛里蓄满泪水。

警察叹了口气，把妈妈拽到一边。

小心翼翼地打开厨房门。

一直靠在门上的我，终于身体扑了出来，整个人砰的一声倒在了地上。

而我的头，就靠在了妈妈的脚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