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公主凤眸微转，视线从那份刺眼的婚书上掠过，停在楚墨带着三分痞气的俊脸上。

她声音清冷如冰：“父皇在紫宸殿召见，随我来。”

紫宸殿乃皇帝处理政务、召见重臣之所，寻常人连靠近的资格都没有。

楚墨眼睛一亮，脸上玩世不恭的笑容愈发灿烂。他往前凑近半步，几乎要触到公主仪仗。

“殿下，从朱雀门到紫宸殿路途不近。既然同路，不如共乘一车，也好省些开销，顺便聊聊人生理想，增进未婚夫妻感情。”

四周空气骤然凝固。

围观百姓和官吏家眷个个瞪大双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靖南王世子竟敢对长乐公主说出这等话！谁不知这位冰山美人连皇子都要礼让三分，楚墨不仅当众调戏，还自称“未婚夫妻”，简直是将公主颜面踩在脚下！

“放肆！”

不等公主发话，侯景已勃然大怒。他按住腰间佩刀，跨步上前，满脸杀气地指向楚墨。

“楚墨，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对公主殿下口出狂言，我看你是活腻了！”

他本就对楚墨恨之入骨，见心中神女被如此轻薄，更是怒火中烧，恨不得当场拔刀将这纨绔斩成碎片。

楚墨却连眼皮都懒得抬，依旧笑嘻嘻地望着长乐公主，仿佛侯景只是只嗡嗡作响的苍蝇。

这般彻头彻尾的无视，比任何反驳都让侯景屈辱。

长乐公主面覆寒霜，凤眸中不见波澜，只剩拒人千里的冰冷。

“楚墨，收起你那套市井无赖的做派。这里是神都，不是你的靖南封地。”

她唇角勾起讥讽的弧度。

“想与本宫同乘？你，还不配。”

字字如刀，毫不留情。

四周顿时响起压抑不住的嗤笑。

“这废物世子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被公主当众打脸，丢人丢到家了。”

侯景满脸快意，仿佛已看到楚墨羞愤欲绝的模样。

然而楚墨面色不变，只是耸了耸肩，露出遗憾表情。

“好吧，既然殿下坚持，那就算了。本想为皇家省些车马钱，看来是我多虑了。”

这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让所有期待看他笑话的人如鲠在喉。

长乐公主深深看他一眼，似乎想从那嬉皮笑脸下看出什么，最终却一无所获。她不再理会楚墨，转而看向一旁得意的侯景。

“侯景。”

“末将在！”侯景立即收敛笑容，恭敬躬身。

长乐公主声音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

“父皇有旨，召靖南王世子入宫。从现在起，由你亲自将楚世子安全护送到紫宸殿。”

她特意在“亲自”和“安全”上加重语气。

侯景脸上的得意瞬间僵住，整个人如遭雷击。

什么？要他亲自护送楚墨？

这比当众打他耳光还要难受！他方才恨不得杀了楚墨，此刻却要像下人般护送对方入宫？传出去，他侯景颜面何存！

四周哄笑声戛然而止，众人皆用古怪而同情的目光看向侯景。

谁都明白，公主这招实在高明。

她既拒绝了楚墨的无理要求，维护了威严，又让对楚墨敌意最深的侯景担任护卫。这是敲打，也是变相的保护——明确告诉所有人，楚墨如今奉旨入宫，谁敢动他，就是与公主作对，违逆圣意！

侯景脸色红白交错，胸口剧烈起伏，一股血气直冲脑门。他想拒绝，可对上公主冰冷的眸子，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是命令，不容违抗。

“末将......遵命！”侯景几乎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每个字都浸满屈辱和怨毒。

长乐公主不再看他，仪仗缓缓启动，向着宫城深处行去。

楚墨望着侯景那张比吃了苍蝇还难看的脸，心中暗笑。这位长乐公主果然不简单。看似冷漠，实则手腕高明，心思缜密。一箭双雕，既敲打侯景，又保全自己这个“未婚夫”。

“世子，请吧。”侯景咬牙切齿地说道，挤出一丝假笑，伸手做请。

楚墨却不急，反而向不远处人群招手。

一道青色身影如鬼魅般穿出，几个闪身便来到楚墨身边，悄无声息。

这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女，一身利落青衣，容貌清秀，眼神却锐利如猎豹。她的出现让周围禁军下意识握紧兵器，从她身上感受到淡淡威胁。

“青鸟。”楚墨随口叫道。

“公子。”青衣少女微微躬身，声音清脆却不带感情。

这是楚墨的贴身侍女，也是他最信任的暗卫。老靖南王留给他的最后底牌之一。

楚墨看也不看侯景，从怀中取出一物。那是把造型精巧的手弩，通体泛着幽冷乌光，弩身刻满繁复花纹，一看便知不是凡品。

这把手弩是楚墨从不离身的防身之物，也是穿越后唯一能给他安全感的东西。

他将手弩递给青鸟，轻描淡写地吩咐。

“进宫面圣，带着这个不便，你先替我收好。”

“是，公子。”青鸟接过手弩，小心翼翼贴身藏好，整个过程干净利落。

楚墨这个动作让侯景瞳孔猛缩。

他将门之后，自然识货。这把手弩虽小，却是杀人利器！楚墨竟如此轻易交出保命之物？

这说明什么？

说明他根本不担心自己会在路上动手！或者说，他有恃无恐！

莫名寒意从侯景心底升起。他忽然觉得，自己似乎从未看清过这个纨绔世子。

楚墨做完这一切，才懒洋洋地瞥了侯景一眼，迈步登上马车，姿态仿佛不是阶下囚，而是巡视领地的大爷。

......

马车缓缓启动，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单调的咕噜声。

车厢内光线昏暗。

楚墨与侯景相对而坐，狭小空间里气氛压抑得几乎令人窒息。

侯景一言不发，只用淬毒般的眼睛死死盯着楚墨，毫不掩饰的杀意仿佛要将对方生吞活剥。若眼神能杀人，楚墨早已千疮百孔。

楚墨却似完全感受不到这股压力。他悠闲地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俊朗脸上不见玩世不恭，只剩深沉的冷漠。

这般安静让侯景心中怒火越烧越旺。他像卯足劲的拳手一拳打在空处，说不出的难受。

终于，他忍不住冷笑开口，试图打破这令人发疯的沉默。

“楚墨，别得意太早。就算你今天能活着走进紫宸殿，也未必能活着出来。别忘了，你爹靖南王已经死了，你现在就是没牙的老虎，谁都能踩上一脚！”

楚墨缓缓睁眼，眸光清澈锐利，如出鞘利剑直刺侯景内心。

他没有愤怒，也不反驳，只是淡淡开口，声音平稳得可怕。

“侯景，你知道我最瞧不起你什么吗？”

侯景一愣，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个。

不待他回答，楚墨便自顾自说了下去，唇角勾起嘲讽的弧度。

“我瞧不起你，明明是个靠着父辈荫庇的纨绔，却偏要装出英雄好汉的模样。你所有的底气，不都来自你爹，当朝御史中丞侯大人吗？”

侯景脸色一变，厉声道：“你胡说什么！”

“我胡说？”楚墨笑了，笑容里充满不屑，“你爹身为御史中丞，以监察百官、弹劾不法为天职，最看重什么？是名正言顺，是有理有据！他这一辈子，都靠这两样东西吃饭，靠这两样在朝堂立足。”

楚墨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刀，一字一句道。

“可是你呢？你在朱雀门前，当着神都无数百姓和官吏的面，大声宣扬靖南王已死。侯景，我问你，这消息是来自兵部邸报，还是陛下圣旨？”

侯景呼吸一滞，脸色变得苍白。

楚墨声音越来越冷，如西伯利亚寒流侵入侯景骨髓。

“都不是！这只是未经证实的谣言！你，侯景，御史中丞的嫡长子，在天子脚下，公然散播关系一方藩王生死的谣言。你猜，如果你爹的政敌抓住这个把柄，在朝堂上弹劾他教子无方、妄议藩王、动摇国本，会怎么样？”

轰！

这番话如惊雷在侯景脑海中炸响！

他瞬间冷汗直流，后背衣衫尽湿。

他之前只想着羞辱楚墨，发泄恨意，根本没想过背后隐藏的巨大风险！

是啊，他爹是御史中丞，不知多少政敌在暗中盯着，想抓他的把柄。自己今日所作所为，简直是亲手将把柄送到人家手上！

妄议藩王，动摇国本！

这八个字，任何一个都足以让朝廷大员万劫不复！就算皇帝再信任他爹，在这种涉及国本的大事上，为平息众怒、稳固边疆，也必然会做出惩处。轻则罢官免职，重则......他不敢想下去！

这一刻，他引以为傲的家世背景，不再是护身符，反而成了悬在他和父亲头顶的利剑，随时可能落下！

侯景脸色由白转青，再由青转为死灰。他看着眼前神情淡漠的年轻人，心中第一次涌起名为恐惧的情绪。

他一直以为楚墨只是个靠着父辈余荫的废物，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直到此刻他才明白，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眼前这个人，根本不是什么没牙的老虎，而是懂得隐忍、懂得利用人心、一出手便能精准命中要害的恶狼！

他的每一句话，都像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剖开侯景最坚硬的伪装，直戳他最脆弱、最恐惧的要害。

之前的怨毒、愤怒、杀意，在这一刻荡然无存，只剩深入骨髓的冰冷和恐惧。

他再不敢有任何轻举妄动，甚至连与楚墨对视的勇气都没有了。

马车内再次恢复安静。

只是这一次，攻守之势，已然逆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