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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他开始教我认字。
这事儿是偷偷进行的,像地下接头的暗号。
他说:“林晚,人活着,不能只认得饭和衣裳。”
人字最简单,一撇一捺,互相支撑。他写给我看,说:
“你看,人就是这样,要站着,不能总跪着。”
我盯着那个字,手在膝盖上悄悄比划,第一次觉得,原来字里藏着这么厉害的道理。
后来,他又弄来些浅显的蒙学书,趁午后无人,在后院那棵老槐树下,摊开。
阳光透过叶隙,洒在纸上,也洒在他认真的侧脸上。
他念:“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我听着,觉得胸口的憋闷好像被撬开了一丝缝,透进点不一样的气儿。
认的字多了,他偶尔会带回些外面的东西。
有时是画着奇怪轮船和火车的画报,有时是些薄薄的册子,封面印着《新青年》。
他指着上面的字教我认:“自由,革命。”
这些词太烫,太亮,像夏天的日头,晃得我睁不开眼。
我不太懂它们确切的意思,但隐约觉得,这和他那身月白长衫,和江家这高墙深院,
格格不入。
这是他带给我的,比米饭更顶饿,比棉衣更暖和的东西。
他十五岁那年,要去省城上新式学堂。
走前一夜,他送给我一个锦匣。
“往后我写的信,你看过的书,都收在这里面。”
我抱着匣子,像抱着全世界最珍贵的宝贝,喉咙堵得说不出话。
他看着我,忽然很轻地笑了一下:“林晚,你得接着认字,不能我走了,你又变回小瞎子。”
我用力点头,把涌到眼角的酸涩逼回去。
他终于要上马车了,经过我身边时,脚步顿了顿:
“林晚,等我回来。”
马车轱辘声远了,扬起一片尘土。
我紧紧攥着怀里那个冰冷的锦匣,第一次觉得,这院子空得让人心慌。
从那天起,那个锦匣就成了我的命根子。
他果然陆续寄信回来。起初是说些学堂趣事,省城见闻。
后来,信里的词句渐渐变得激昂,充满了家国、理想、变革。
再后来,信从海外来,带着陌生的邮票和异国的邮戳。
每一封信,我都反反复复地看,不认识的字就偷偷查他留给我的字典。
那些启蒙读物,《新青年》,《呐喊》,我都像啃硬馒头一样,一点点啃进肚子里。
他随信寄来一片压干的枫叶,红得像火,我把它和所有东西一起,小心翼翼地收在锦匣里。
这匣子,是我的学堂,是我的眼睛,是我通往外界的唯一窗口。
我不知道,他许诺的回来会是怎样的天翻地覆,也不知道,这匣子里的光,
最终会照亮我,还是会将我和他,连同这腐朽的江家,一起燃成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