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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林晚秋母女走那天,木屋的门轴还留着她昨天上的油,推起来没了之前的吱呀声,却显得更静了。沈清沅扶着门框站了会儿,试着松开手——腿伤好得比预想快,不用木杖也能慢慢走几步,就是脚踝还发僵,走快了会扯着筋疼。
“带你去个地方。”陆衍背着药篓从外头回来,篓子里装着刚采的忍冬藤,“山谷里有处温泉,能疏通气血,你腿里的寒毒该排排了。”
第一次去时,沈清沅站在温泉边没动。水汽裹着暖意扑在脸上,可毕竟是女儿家,在陌生男子面前脱衣泡澡,总有些局促。陆衍没多话,转身往不远处的山石后走,脚步放得轻,还特意把腰间的猎刀往身后挪了挪,怕反光晃着她。“水温刚好,边上那丛开蓝花的是溪荪,能驱蚊,别碰它的根,有毒。”
他的声音隔着山石传过来,稳得让人安心。沈清沅慢慢褪了外衫,滑进泉水里——刚没过腰时还觉得烫,等身子适应了,暖意顺着骨头缝往里头钻,之前腿伤隐隐的钝痛竟轻了大半,连心口积的寒气都散了些。
后来这便成了常事。陆衍每次都守在山石后,既能听见她的动静,又绝不会看见泉水。有时他会隔着石头发问:“昨天教的白芨和黄精,怎么区分?”沈清沅若答得对,就捡块小石子,在他那边的石壁上敲一下;答不上就敲两下,等他再讲一遍。
这天泡完温泉,沈清沅刚系好披风,陆衍就从山石后走出来,手里拎着个粗陶水罐,热气从罐口冒出来,带着甘草的甜香。“刚煮的药茶,趁热喝。”
两人在泉边的大石上坐下。沈清沅用左手捧着罐,小口抿着——药汁温得刚好,苦过之后有回甘,像她这段日子的光景。
“你左手的字,比前些天稳了。”陆衍忽然开口,目光落在她蘸了水汽的指尖上。
沈清沅放下陶罐,指尖在罐口蹭了蹭,沾了点冷凝的水珠。她俯下身,在被热气熏得微湿的石面上慢慢划——先写一横,手还晃了晃,再顿笔写竖提,末了那点按得重,石面上的水痕都晕开了。是个“沈”字。
陆衍没说话,只捡了片落在石上的枯叶,在那字旁边轻轻扫了扫,怕风把水痕吹没了。
沈清沅的手指没抬,在“沈”字底下接着写。“庭”字的走之底最难写,她指尖顿了两次,最后一笔拖得长,水痕都断了两处,才勉强把字凑齐。写到“之”字时,指节都绷得发白,像是用尽了力气。
“沈庭之?”陆衍的喉结动了动,抬眼看向她,“安西节度使沈庭之,是你父亲?”
沈清沅点了点头,食指在“之”字上重重画了个圈——是,没错。她抬起头,眼里有急意,还有藏不住的痛楚,直直地望着陆衍。
陆衍皱了皱眉,像是在琢磨她的意思。“圈是......确认?”
沈清沅用力点头,手指飞快地在“沈庭之”旁边写了个“苏”字。这个字她写得急,笔画都叠在一起,末了毫不犹豫地划了个叉,力道重得石面上都留下了浅浅的白印。
“苏氏?沈家的长媳?”陆衍的眼神瞬间锐利起来,“是她把你弄成这样?”
沈清沅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手指先点了点自己的喉咙——说不出话;又点了点腿,再落到那只裹着布条的右手。每一次指点,指尖都在发颤,藏不住的恨意从眼里溢出来。
陆衍没再追问细节——那些伤口没必要再扒开看。他等她情绪平复些,才低声问:“这事,和北狄有关?”
沈清沅猛地抬头,眼里亮了亮,赶紧在石面上抹开水痕,重新写“北狄”两个字。她写得快,水痕都花了,又描了一遍。接着写“三”,再写“初三”,每个笔画都描了两遍,然后画了个圆;又写“军粮”,末了狠狠划了个叉,手指都在抖——那是急的,怕陆衍看不懂。
“三月初三......军粮......叉?”陆衍站起身,山石后的树枝被他带得晃了晃,几片叶子落下来,“北狄要在三月初三,动安西军的军粮?”
沈清沅立刻点头,手指在“军粮”和叉上敲了又敲,还做了个刀割喉咙的动作,脸上满是忧虑——不是抢,是要毁了军粮!
陆衍盯着石面上的字,脸色沉了下来。“你在沈家时,撞见苏氏和北狄人勾结?”
沈清沅重重敲了下石面,水痕都震得散了些——是!就是那时!
山谷里静得很,只有温泉咕嘟冒泡的声音,还有风刮过松枝的轻响,却透着股肃杀气。陆衍背对着她站了会儿,手指在腰间的猎刀柄上轻轻摩挲——那是他想事情时的习惯。
“这个消息太重要了。”他转回身,蹲下身平视着她,“边境将士的命都系在军粮上,一旦出事,北狄趁虚而入,后果不堪设想。”
沈清沅仰头看着他,眼里满是信任,还有点不易察觉的恳求——她话不能说,字写不全,只能把所有希望都押在他身上。
陆衍看着她的眼睛,那里面有伤痛,却没有半分退缩。“单凭我一人,既拦不住北狄,也没法立刻让朝廷信你——沈节度使那边,怕是还被苏氏蒙在鼓里。我需要时间查清楚北狄的具体计划,还得找确凿证据。”
他顿了顿,声音放轻了些:“沈清沅,你愿意信我,跟我一起做这件事吗?”
沈清沅没犹豫,指尖在石面上慢慢画圈。圈画得圆,末了还在中间点了一下——不是敷衍的答应,是把自己的命都押进去的决心。
陆衍看着那个圈,从怀里摸出个小瓷瓶,倒出两颗药丸递给她:“安神的,夜里别再疼得睡不着。”他又指了指山谷外,“过两天雪化透了,我带你去山里认些耐寒的药材,顺便看看北狄探子常出没的路线。”
沈清沅接过药丸,攥在手心,暖得很。她望向山谷出口的方向,远处的山峦还覆着残雪,可她心里那点绝望的冷,像是被温泉的暖意烘化了些——终于有了方向,终于不再是一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