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遇见沈堰是三月后的皇家夜宴，他携着柳青青一同出席。

镇抚司的缇骑手持绣春刀肃立于旁，气势森然，引得各路王公贵戚纷纷上前奉承。

“听闻沈指挥使为给柳姑娘建一座闻莺阁，不惜平了城郊碑林，当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啊！”

沈堰揽着柳青青的纤腰，笑容温和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本官已经寻到了我的心安之处，那些枯骨旧事，留着只会是负累。”

此话一出，四周响起一片心领神会的附和与恭维。

我站在二楼的观景阁内，隔着珠帘，漠然俯瞰下方。

喧嚣之中，沈堰仿佛有所察觉，仰头望来，正对上我毫无温度的视线。

我用十年心血，将他推上镇抚司指挥使的高位后，便退居幕后，不再轻易干涉朝政。

可五年前，他因一次冒进，几乎被政敌围剿得身败名裂。

那个大雪纷飞的冬夜，他身负重伤，在我府门前跪了整整一夜，求我动用兵权救他。

毕竟是我亲手扶持的人，我心头一软，向父皇立下军令状，以我的兵权和封地为他担保。

沈堰活了下来。

他为此付出的代价，是在我面前立下血契。

此生此世，命为我用，永不背叛！

他只提了一个条件。

便是不要让任何人知晓他曾立下的血誓。

“殿下，我想凭自己的本事，堂堂正正地站在您身边。”

我知道他在说谎，这不过是男人那点可悲的自尊和野心。

任何男人，都无法忍受永远活在女人的羽翼之下，沈堰亦是。

他不过是怕一旦事事听命，就再也摆脱不掉“长公主的鹰犬”这个名号。

不过正好，我亦有此意。

于是我们心照不宣，他在外为我办事，为我震慑朝中那些蠢蠢欲动的宗亲，我在内为他铺路，成了朝堂上最牢固的利益共同体。

殿上的歌舞一出接着一出，我却毫无兴致。

酒过三巡，宴会上的献礼一件件呈上，我却始终提不起兴致。

直到父皇提起，要为新开的朔北商路，择选一位督办大臣。

我毫不犹豫地举荐了麾下一位老将。

此路直通蛮夷腹地，凶险万分，本就是个烫手山芋。

不料柳青青却突然娇声开口：

“陛下，我兄长亦可担此重任！”

满场不由得发出一阵低低的议论声。

一个新科状元，去督办九死一生的商路，实在荒唐。

我垂下眼帘，就见沈堰握着柳青青的手，眼神里满是安抚与纵容。

他看到我的视线，举杯朝我遥遥一敬，嘴角带着一丝挑衅。

“殿下，此事不能只看资历。”

我收回目光，对身边的侍女长道：“好戏登场了。”

沈堰为了他心上人的兄长，竟当庭与我的人争辩起来，甚至立下军令状。

“陛下，臣愿以全部身家担保，三年内，定让朔北商路税银翻倍！”

父皇龙颜大悦。

身旁的侍女长眉头紧锁。

“殿下，沈指挥使疯了么，他哪来的人手和银钱去填这个窟窿。”

我冷笑一声。

“自然是他贪墨的那些军饷。”

我优雅地起身，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向父皇告退，款步离席。

那本就是我为沈堰挖好的坟墓。

又过了数日，亲信前来通报。

“殿下，沈指挥使刚刚向宫里递了消息，请求陛下赐婚，他要以亲王所用之礼，迎娶柳氏女。”

我勾了勾唇，没有言语。

亲信惶恐地跪下。

“殿下，属下这就去安排。”

我摇了摇手中的暖炉。

“不必，让他娶。”

婚期定在两日之后。

这是一场轰动京城的盛大婚礼。

沈堰包下了他那座建在碑林废墟上的闻莺阁，阁楼上挂满了天家才能使用的琉璃灯，地上铺着西域进贡的红毯，到处都是柳青青最爱的白月季。

所有人都说，权倾朝野的沈指挥使，终于找到了他的真命天女，连过往的阴沉都洗刷干净了。

可他们忘了，沈堰当年只是个在乱葬岗等死的乞丐，是我将他从泥潭里拉出来，教他识字、教他权术、教他如何在这吃人的朝堂上立足，才给了他今天的地位。

撕开他那身华丽的官服，骨子里还是那头养不熟的白眼狼。

礼官站在高台上，对着台下乌泱泱的宾客，宣读着沈堰和柳青青“一见倾心、情比金坚”的佳话，听得不少女眷都湿了眼眶。

终于，花瓣如雨，从空中洒下。

柳青青头戴凤冠，身披霞帔，坐在一辆由六匹白马拉着的华丽婚车里，缓缓驶出。

沈堰单膝跪地，手中捧着一对龙凤玉佩，眼神温柔地准备迎接他的新娘。

可当婚车的珠帘被风撩起，众人看清车内的景象时，全场瞬间鸦雀无声。

紧接着，是抑制不住的惊呼与倒吸冷气的声音。

沈堰的脸，“唰”地一下，血色尽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