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山脉深处，一座隐于云雾间的洞府内。

洞府不过方圆三丈，除了一张石床、几个蒲团和必要的修行用具外，再无其他装饰。

石壁上那颗照明用的夜明珠，光芒似乎也比三年前微弱了些，正如余焱丹田内那迟迟不见增长的灵力。

又一次冲击练气七层瓶颈失败。

灵气在经脉中横冲直撞，最后如退潮般泄去，只留下一阵熟悉的刺痛和空虚。

余焱盘坐在蒲团上，任由汗水浸湿后背的粗布道袍。

三年了。

整整三年，他被困死在练气七层的门槛前。

三年前，他本是青云门外门的普通弟子，因为一次意外的机缘被金丹长老王离收为弟子。

从最初的意气风发，到后来的焦躁，再到如今的麻木，他几乎已经能预见下一次冲击的结局。

山中无岁月，可修行有，与他同批入门的弟子，资质稍好的，早已练气八层、九层，甚至有天资卓越者，已在为筑基做准备。

而他，余焱，还在这里，困在练气七层，再无寸进。

洞府外传来一声轻微的嗡鸣，有客来访。

余焱心头一紧，能来他的洞府门口，整个青云门，除了他师尊王离，不会再有第二人。

他连忙起身，胡乱用袖子抹了把脸，快步走到洞口。

掐动法诀，石门无声滑开，门外果然站着一个身穿月白云纹道袍的中年修士。

来人面如冠玉，气息渊渟岳峙，正是他的师尊，王离。

“师尊。”余焱躬身行礼，姿态恭敬。

王离嗯了一声，迈步走进洞府，目光在简陋的洞府内扫视一圈。

“三年不见，你这洞府还是老样子。”

王离在石椅上坐下，示意余焱也坐。

余焱恭敬地坐在对面，心中却有些忐忑。

他拜入王离门下已有十年。

最初的几年，王离也曾悉心指点，可随着他修为停滞不前，王离来的次数便越来越少。

到如今，一年也未必能见上一面，今日突然到访，不知所为何事。

“徒儿，这段时间你修行如何？”王离开门见山地问道。

“回师尊，弟子愚钝，仍在练气七层徘徊，未能寸进。”余焱低下头，声音惭愧。

王离闻言，并未表现出失望，反而点了点头。

“修行一途，本就崎岖难行，有些人天资聪颖，一日千里，有些人资质平平，需苦修数十载才能小有所成。”

余焱听出师尊话中有话，但不敢贸然接话，只是恭敬地等待下文。

沉默片刻。

王离再度开口。“余焱，不知我与你师娘的事，你可曾听说过一些？”

师娘，叶淑娴。

那是门中人人艳羡的仙子，出身名门叶家，不仅容貌绝美，修为更是高深。

当年师尊能与她结为道侣，不知引得多少同门嫉妒。

余焱脑中闪过师娘那张清冷又不失温和的脸。

他刚入门时，修行出了岔子，险些伤了经脉，是师娘路过，随手医治了他的伤，还给了他丹药，勉励了他几句。

那份恩情，他一直记在心里。

只是为何师傅突然问自己这些，难道师尊今日来找自己与师娘有关？

余焱思衬片刻，回道“弟子只知师尊与师娘乃是仙门佳话。”

“佳话？”王离摇头，自嘲道：“不过是宗门与世家之间的一场交易罢了

我与她之间，早已没了情分，那道侣契约，不过是一纸空文。”

余焱愣住了，他一直以为师尊王离与道侣叶淑娴皆是宗门道侣的楷模人物。

王离是金丹长老，师娘叶淑娴，更是出身于修仙世家叶家，二人结为道侣，十年来，一直相敬如宾。

怎如今？

这些话，已远远超出了他一个练气弟子所能听闻的范畴，他不敢接话，只能把头埋得更低。

王离却没打算就此打住，他又平淡地抛出了一个更惊人的消息。

“前些时日，为师遇到了一位女修，名为方清音。”

“她聪慧伶俐，与为师志趣相投，如今更是已有了为师的骨肉，若不能尽快解除与叶淑娴的契约，恐怕...”王离的声音低沉下来。

余焱心中震惊。

方清音，他当然知道，宗门内有名的美人，筑基后期修为，是宗门其他修士心中梦寐不可求的女神。

他曾见过几次，知道她是一个慕强的女人，每次看向师尊时，那充满爱慕的眼神与平时看自己的不屑格格不入。

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她竟然会与师尊有染。

“叶淑娴那边，我是定要解除契约的。”王离继续开口。

“但叶家势大，我不能落人口实，更不能让他们觉得我王离是忘恩负义、喜新厌旧之辈。”

余焱的心沉了下去，他隐约猜到，师尊接下来要说的话，一定与他有关。

“所以，我需要一个由头。”王离转过身，直视余焱那张秀气的脸蛋。

这个弟子修行天赋不行，却长得格外清秀，他当年之所以会收余焱为徒，很大一部分是因为这个徒弟生的俊俏，为人朴实。

“为师需要你接近叶淑娴，让她对你产生好感，甚至爱慕之情。”

“如此一来，为师便可以她道心不纯为由，解除道侣契约，而不会得罪叶家。”

“什...什么”余焱心中大惊失色，他看着眼前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这是他敬重了多年的师尊，一直以为她是证人君子，没想到此刻却要让他去构陷自己的师娘。

“师尊！”余焱站起身，声音有些颤抖。

“恕弟子不能从命！师娘待我不薄，此等恩将仇报、有违道义之事，弟子做不到！”

王离的脸上终于没了那份平淡，他冷哼一声。

“道义？”他摇了摇头，声音带着一丝失望：“余焱，你太天真了。”

“在这修仙世界，实力才是根本，其他的都不过是虚无缥缈的东西。”

“我本以为你经历了三年的停滞，会明白这个道理。”

王离转过身，背对着余焱。

“你以为你的修行为何停滞不前？是你的资质真的差到了极点吗？”

“不，是你没有资源。”

他手腕一翻，一个温润的白玉小瓶出现在掌心。

“这是什么，你应该认得。”

筑基丹。

余焱死死地盯着那个玉瓶，那是所有练气期弟子梦寐以求的至宝，是通往另一片天地的钥匙。

有了它，他就能突破练气，踏入筑基，从此寿元大增，仙途坦荡，困扰了他三年的瓶颈，将不复存在。

“你没有家世，没有背景，仅靠宗门每月发放的那点微末灵石，就算再过三十年，你也未必能筑基。”

王离的声音充满了诱惑：“可只要你办成此事，这颗筑基丹，就是你的。”

“我不会强迫你，但机会就在眼前，选择权在你手里。”

余焱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

他的脑海里，一边是叶淑娴温和的脸庞和那瓶疗伤丹药，另一边，则是这颗能改变他命运的筑基丹。

道义与前程，恩情与实力，两个念头在他的心中疯狂撕扯、碰撞。

他想起了同门弟子那些或同情或鄙夷的态度。

想起了这三年来日复一日的绝望。

想起了自己对大道的渴望。

若是拒绝，他将继续在这暗无天日的洞府中消磨岁月，直到灵根老去，化为一抔黄土。

若是答应......他攥住手，指甲深深掐进肉里，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王离将他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站起身，将那个白玉小瓶轻轻放在石桌上，推到余焱面前。

“我给你三天时间考虑。”

“机会，只有一次。”

说完，他转身便走，没有再看余焱一眼，石门缓缓合上。

洞府内再次恢复了死寂，只有那只小小的玉瓶，在夜明珠微弱的光芒下，泛着一层诱人的光晕。

余焱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感到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世界都变得混乱不堪。

许久，他才缓缓地、僵硬地挪动脚步，走到石桌前。

他的手悬在玉瓶上方，颤抖着，迟迟没有落下。

“难道修仙之路，真的要以牺牲良知为代价吗？”余焱自问，却无人能给他答案。

夜幕降临，洞府内一片漆黑。

余焱没有点灯，就这样坐在黑暗中，任思绪如潮水般起伏。

三天的期限，让他有些窒息。

他不知道自己能否做出正确的选择，也不知道所谓的“正确”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