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人皆知，长公主盛欢欢爱妻如命，一心与驸马白头偕老。

驸马的手割破一点小指头，她半夜寻御医来看。

驸马偶感风寒，她丢下繁琐的公务，日夜照顾。

驸马遇刺，她舍命相护，“你若死，本公主绝不独活！”

然而成婚的第六年，她想要纳面首了。

我没有哭也没有闹，写下和离书。

准备离开时，我却被人一刀封喉，藏在了我过世儿子的床下。

盛欢欢一连几夜宿在新欢屋里。

“本公主偏要纳你入府，他若再敢甩本公主脸色，本公主休了他！”

后来，她却抱着我的尸体喃喃：“归缘，不要再生我的气了，跟我说说话好吗？”

1

夜半三更，我等的人始终没有回来。

我看着桌上亲手做的已经凉透的饭菜，浅尝了几口。

毕竟，今日是我的生辰。

这时，房门忽然被小心翼翼的打开。

女人迈着纤细笔直的腿走了进来，她娇艳美丽，对上我的目光时，略微一震。

“还没歇息？”

她快步朝我走来，望着我的眉眼中温情，将一个精致盒子放在桌上。

“今日朝中议会，我回来晚了，你的生辰礼，看看是否喜欢。”

离得近了，她身上淡淡的属于别的男人的墨香味扑入鼻尖，我的身子微颤。

可我压着情绪，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块碧绿通透的玉佩。

鲜艳夺目的绿色跃入我的眼帘，我心底猛然间像是被什么东西剜了一下，刺痛的厉害。

“你......你送我这块玉佩吗？”

盛欢欢，“这是上等的好玉，碧绿色的玉佩也衬你，不喜欢？”

我愣愣的看着她，脸色惨白，没有答话。

年幼时，我爹宠妾灭妻，小妾处处挑衅我娘，最后将我娘活活气死，她死时手里就攥着碧绿通透的玉佩。

所以我告诉过盛欢欢，“如果有一日你变心，便送我一块碧绿通透的玉佩，我会知趣的离开。”

她是忘了，还是......要我走？

看着我没有说话，盛欢欢的眉目间染了不悦。

“以前我送你礼物，你都很高兴，今日却连话都不想多说，是怪我回来晚了，还是在计较昨日的事？”

“昨日遇刺，你身边有护卫，怀元却孤身一人，又离我最近，我先救他有错吗？”

昨日宴会，有悍匪突袭，我看见昔日总会第一时间来保护我的妻子，奔向了另一个男人。

过去她不会跟我争论这样的对错，因为我曾为救她武功尽废，此后我的身边，她永远都在。

我抿了抿唇，眼底露出无限的悲凉。

“悍匪凶残，如果他们的目标是我，你会救我吗？”

盛欢欢闻言，顿时沉下脸来。

“你果然是在计较昨日之事，公主府戒备森严，那么多护卫，难道还护不住一个你吗？”

“为何你的事，全部都要本公主来料理？”

因为她从前说过，她要给我幸福，事事以我为先。

我的眼眶发酸得厉害。

“你，是不是真的爱上宋怀元了？”

不知哪句戳中了盛欢欢的雷点，她漂亮的小脸上似乎染上了怒意。

“是，我是想要有面首，自古权贵都是三妻四妾，小到贩夫走卒，大到我的父皇，人人都能纳妾，本公主乃天之骄女，就连世家贵女都可以养面首，为何就我不行？”

我张了张嘴，她又冷冷的继续说：“纵使我将怀元纳进府，我依旧心悦于你，你驸马的地位永远不会被人撼动。”

“我也绝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他以后的孩子还能养到你的名下，这不是很好吗？”

“你又不能生，难道要让我一辈子无后？”

“沈归缘，你只顾你自己，从不顾虑我一次！”

说罢，她便拂袖转身，重重摔门而去。

我呆呆愣愣的站在原地。

我不知道，在她深爱我的时候，竟对我有这么多的怨气。

良久后，我低头，看着眼前漂亮的碧绿色的玉佩，苦涩的滋味蔓延了我整个心房，眼泪忍不住滚落下来。

看来，她应该是真的喜欢上那位怀元公子了，送我碧绿色的玉佩，便是让我腾位的意思吧。

我提笔写下和离书。

一字一句都很沉重，可是，我没有犹豫。

我说过，我是个知趣的人，她要我走，我绝不多留。

我收拾好行李，命小厮轻年去给太后传信。

“你告诉太后娘娘，此番南下，我愿意跟她走。”

我曾是大周最厉害的御医，但为了爱情，我不再做御医，甚至都不曾再行医。

往后我没有驸马身份的桎梏，继续当医官，便再也没有束缚了。

走前，我忍不住去了亡故的孩子屋中。

这是我第一个孩子，在我和盛欢欢最相爱时有的。

屋内的小玩具，小床，全是我亲手做的，衣裳，鞋子，全是她绣的，一宿一宿熬出来做的。

当初盛欢欢风头太盛，遭到刺杀，七个月大的孩子没了，我为救盛欢欢性命,武功全废，还以血为引入药，将自己变成毒人，拼死救活了她。

此后，我只能做男人，却再也无法当父亲了。

那时，盛欢欢比我更痛苦，“归缘，你下次不要再豁出命来救我，我们的孩子已经没了，而你差点死了知不知道，你若出事，我无法独活。”

昔日的真情的确不假，如今的埋怨，亦是真的。

我苦笑一声，转身要走时，忽然被人紧紧捂住了口鼻，恶言恶语传入耳中。

“你连你的娘子都管不住，让她天天跟那贱人寻欢作乐，让我实在无从下手，既如此，我便杀了她的驸马泄愤！”

“你不要怪我，要怪只能怪盛欢欢！谁让她今晚不陪着你，一直陪着那贱人！”

我认出来了，这是昨日刺客的声音。

我刚想开口说话，却被直接一刀割喉。

死前，我不由得想起了刚刚与盛欢欢的争执。

——“公主府戒备森严，那么多护卫，难道还护不住一个你吗？为何你的事。全都要本公主来料理？”

如今，一语成谶。

往后我的事，再也不需要她劳心料理了。

2

我死后，灵魂不知为何被困在了盛欢欢的身边。

和我大吵一架后，她连着几晚都宿在宋怀元的院子，日日饮酒。

宋怀元将解酒汤递到她了嘴边。

“梅梅，驸马是不是不同意怀元入府？”

盛欢欢的眉头紧蹙。

“本公主爱他，愿意宠着她纵容他，这么多年连其他男人的手都没摸过，他却一直得寸进尺，脾气见长。”

“这次，本公主定要纳你，绝不会让他。”

她这样说，好像是要叫我看看，到底谁比谁厉害，到底谁拗得过谁。

宋怀元藏起了眼里的雀跃，拉住她的手。

“梅梅对驸马真是一往情深。”

“我不像驸马需要那么多爱，只要梅梅能把对她的爱分给我三成，我就很满足了。”

盛欢欢抬眸看她，眉间舒展了几分。

“你脾气倒是挺好，跟他不一样，他性子闷，连哄人高兴的话也不会说。”

我站在一旁，紧闭双眼不想多看。

梅梅是盛欢欢的字。

曾经专属于我的“梅梅”，如今竟是谁也能这么唤她了。

我不知上天为何不让我死的彻底，还要留我看着昔日挚爱，如此埋汰我。

宋怀元脸红起来，一双眼含了风情。

“梅梅......不管驸马愿不愿意让怀元过门，怀元这辈子都跟定您了，今晚不如就让怀元开始服侍您吧？”

说罢，她便缓缓脱下外衣，倾身凑过去想吻她。

盛欢欢的大掌却直接盖在了她的脸上，她拧眉，俊脸上哪怕有醉意也清醒。

“驸马不准本公主拈花惹草，你也理当矜持。”

宋怀元神色一僵。

我也一愣。

成婚六年，我给盛欢欢定了三条规矩。

不准她拈花惹草，不准她夜不归宿，不准她出远门不告知我。

我有些不解。

她既想要面首，想赶我走，又何必死守我曾经对她的要求。

盛欢欢出了房中透气，月光下，她在院中踱来踱去，焦躁不安。

最终，她忍不住唤来公主府的侍卫。

“这都几日了，驸马还没差人来寻本公主？”

侍卫们面面相觑，“回公主，没有，驸马什么都没有要求，一直在府中很安分。”

盛欢欢脸色陡然阴沉。

“要个面首而已，他气性就这般大？”

这时，宋怀元穿好衣服，从内屋走了出来。

“公主是天，驸马该以您为尊，何况他娶梅梅这么多年，都没有生下一儿半女，毫无所出，怎么能这么对您呢？”

盛欢欢原本还听着舒畅，听到后半句时，娇俏的脸上陡然间阴沉至极，抬手狠狠扇了他一巴掌。

“你还未过门，竟敢这般编排他？”

我知她为何维护我，小宝的事，是我的心中的痛，亦是她心里的一根刺。

宋怀元顿时慌了，慌慌张张的跪了下来。

“公，公主恕罪，怀元知错，再也不敢了！”

盛欢欢素来跋扈张扬。

“以后，不准再喊本公主梅梅，你不配。”

盛欢欢拂袖回了公主府，却没寻我，而是去了小宝的房内。

天寒，屋内暂时没有尸臭味，她就坐在藏有我尸身的床上，看着屋内的小玩具发呆。

小木马的玩具上有喷溅的血迹。

她却没有在意，自己拿布擦了擦。

“你爹爹都不敢来看你，怎么还弄的那么脏？”

府中的老管家见状，轻声询问。

“公主定是又想念世子了吧？”

盛欢欢眼底有些刺痛，声音低沉。

“归缘痛失孩子，又为救本公主成了毒人，再也不能为人父，不比本公主更痛吗？”

“本公主与他吵架，竟说他无法生育，让本公主无后，定是伤他的心了。”

老管家摇了摇头。

“大周风气好，女子可嫁二夫，圈养面首是平常事，何况您贵为公主，一心一意对驸马是他的福气，可您不能真的后继无人啊！”

盛欢欢抿紧了唇，捡起了脚边，晶莹剔透的橘色小球。

这只球一开始是绿色，她知道我讨厌绿色，连夜派人去西域购了一批波斯菊，而后亲自染的色。

她说：“我绝不会让你瞧见绿色的东西！”

如今，我瞧见盛欢欢猛然起身，她显然是想起来了，握紧了手中的橘色小球。

“本公主......本公主竟然忘了！来人，将驸马房里的那件大碧绿色的玉佩丢了！”

“以后府中，再不许出现绿色。”

我看着她难看的脸色，心头忍不住涌上一股悲凉。

她好像还在意我。

可是，不影响她喜欢上了别的男子，动了想要面首的心思。

盛欢欢要去房中寻我的，侍卫却先将和离书呈到了她的跟前，并道：“公主，驸马走了。”

盛欢欢一把从侍卫手上夺过和离书，仔细看了一遍后，撕了个粉碎。

她黑沉着脸，大步走入我房中，这才发现，我的房内空了许多。

我拿走了属于自己的东西，唯独剩下那块碧绿通透的玉佩。

“本公主只说要一个面首，从未说过休夫！”

“他竟留下一纸和离书，说走就走！”

“好大的脾气！是要逼本公主跟他妥协服软是吗？！”

说着，她猛地拂袖，砸碎了桌上的茶盏。

屋内的侍卫跪了一地，盛欢欢攥拳。

“他定是回了家，派人去将驸马带回府来，他若是还赌气不肯回府，本公主就不要他了！”

到现在，她还以为我只是赌气离开了。

可我的尸体就藏在她刚刚坐的床下，死不瞑目。

没多久，侍卫来回禀，我的老家掀了个底朝天，也未找到我。

倒是有人看见了我的小厮，去给林州的太后送信了。

盛欢欢像是彻底被激怒了，气笑了。

“沈归缘，他定是去投奔太后了，留一封和离书让本公主难堪，再去找太后哭诉，说本公主负心薄幸！”

“以此逼迫本公主服软，逼本公主歇了要面首的心思，他怎么会变成这样，小肚鸡肠，偏要跟本公主作对？”

“既然找不回来，那就逼他回来！本公主不信，满身是毒根本就不能生孩子的男人，怎么敢跟本公主和离！”

“这一次，本公主偏要他妥协！”

盛欢欢在公主府发了好大一通火后，又去了宋怀元那。

宋怀元欣喜不已，伸手去拉盛欢欢的手。

“怀元还以为公主不会再来了，伤心了好久呢。”

盛欢欢看着她，“还是你脾气好，不像沈归缘，脾气又臭又硬，放心吧，纳你入府板上钉钉。”

宋怀元笑了，忙安抚她坐下，一连好几天都给她抚琴。

琴音潺潺，抚慰人心。

可盛欢欢迟迟等不来消息，眉眼间的烦闷之意却愈来愈显。

突然，不知从哪射来一支带信的箭，射到了琴上，带着刺耳的声音，琴弦一下断了好几根。

宋怀元惊吓着往盛欢欢身边躲。

盛欢欢看了一眼利箭，脸上紧蹙的眉头终于舒展开了。

她勾唇，伸手拔掉箭，取信，动作一气呵成。

然而在看到信上的内容后，她却蓦然僵住，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在往上逆流。

——“你也真是够狼心狗肺，你的驸马失踪多日一点也不上心，你最好永远这样保护那个贱人，不然我迟早弄死他。”

——“就像弄死你的驸马那样，让他的手脚浸满鲜红的血，不过你得感谢我，我让他死在了你们孩子的摇篮里，让他跟她儿子团聚去了。”

盛欢欢脸色惨白，忽然想到了小木马上的血迹，几乎有些站不稳。

“那不是脏东西，那是......”

我想她猜到了，她那天擦的脏东西，是我的血。

我看着盛欢欢疯了一般冲出来，一路纵马回了公主府。

她直奔去了小宝的房间。

离我死的那天过去了快十天，天气再寒冷，床下散发出来的尸臭味也已弥漫了整个房间。

盛欢欢踉跄了一下，心底蔓延出无限的恐惧。

可她还是一步一步走到了，我们为亡故儿子打造的小床边，颤巍巍抬手，掀开床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