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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满京城权贵圈皆知。
镇北侯谢景晏待夫人情深意重,却喜好流连风月场所。
他对那些姑娘极为宠爱,但立下了一道铁律。
绝不可闹到他夫人面前。
他待我极好,所有人都赞我们伉俪情深,却不知我们是一同从现代穿来的。
穿来的第一年,谢景晏向我承诺:
“阿柠,就算身在古代,我也绝不会被这世道同化,定会与你一生一世一双人。”
可嫁给他的第十年,醉红楼的玉簪姑娘打破了这份安宁。
她春衫半解地闯进我的院子,锁骨上红痕灼眼,递来一纸契书:
“夫人,这是将军为妾身赎身的凭证。”
“将军最爱在妾身胸前作画,说雪肤衬着朱砂,最是销魂。”
那一刻我才发现,满心满眼都是我的少年,早已变了。
我看着那张赎身字据流干了所有眼泪,提笔写下了和离书。
一转身,穿越前那个衬衫洗得发白的少年谢景晏站在我身后,声音哽咽。
“阿宁......求你,不要离开我。”
1
花厅外,谢景晏与几位副将的谈笑声传来。
他用的是北疆方言,声调粗粝,与他平日同我说的京城官话不同。
“我为玉簪赎身安置宅院一事,绝不可传到阿宁耳中。”
几个生死兄弟顿时哄笑调侃,方言里混着酒气。
“将军真是艳福不浅,府里养着解语花,外边藏着红芍药,当真令人羡煞!”
“晏兄放心,嫂夫人于你有恩,又是您当年三书六礼求娶的,兄弟们懂分寸。”
谢景晏始终觉得我一个深闺妇人,听不懂北疆土语。
所以在谈论那些风流韵事时,他总爱说方言。
可他却忘了,我沈柠在穿来之前就是省理科状元,穿来后更是名动京城的才女。
他征战沙场,我便陪他研习兵法武艺;他深陷重围,我单骑闯阵为他挡刀。
当年为救他在边塞养伤数月,我早已耳濡目染能听得懂这些方言。
我转身看向身后穿着白衬衫的短发少年。
虽只是一抹虚影,但那是他在穿越前最纯粹、最爱我时的模样。
“听到了吗,他说的什么?”
我极力维持面上的平静,但声音还是止不住的颤抖。
少年抿紧双唇,眼底翻涌着惊涛骇浪。
我轻声补充:“不必瞒我,你知道的,我能听懂一些。”
他别开脸,像是极力压制着情绪,肩膀微微发颤。
“他替玉簪赎了身,安置好了宅院,命他们......瞒住你。”
尽管早就对谢景晏在外面的事略知一二,可被他少年时的灵魂亲口证实,
我的心还是隐隐作痛。
我垂下眼眸,唇边漾开一抹枯败的笑意。
“现在,你还要劝我留下吗?”
我和流着泪的短发少年四目相对,轻唤他的名字:“谢景晏。”
少年的泪珠无声滚落。
朦胧夜色下,他的身影与远处那个谈笑风生的谢景晏渐渐重叠。
不同的是,远处的他已学会面不改色地欺瞒我。
而眼前的他,满心满眼都是我,痛苦清澈见底。
少年的声音带着破碎的迷茫。
他问我:“阿柠,我们之间,为何会走到这一步?”
昨日写下和离书后,少年时的谢景晏突然出现在我身后。
他问我为何,因为那时他不明白我为什么会选择离开他。
现在他不明白,曾经爱我入骨的自己,为何会在十年后,变成这般模样。
他哽咽着,再也说不出话。
我没有回答,只是抬起手,虚虚拂过他无法触碰的脸颊,给他看手上的红绳。
“当年我们在月老庙求来的红绳上打了三个结。每个结,便是一次回头的机会。”
“我曾经答应过你,无论发生什么,都给你三次机会。”
“待三个结都解开......便是你我彻底缘尽。”
红线尽断之时,我会让谢景晏上天入地,都找不到我。
2
暮色四合,我踏入灯火通明的花厅宴席。
谢景晏立即起身相迎,动作熟稔地为我拉开座椅,眉宇间带着恰到好处的温柔。
“嫂夫人可算到了,将军特意吩咐,定要等你来了才能开席。”
“可不是,这盅血燕还是将军亲自盯着火候炖的,咱们今日都是沾了嫂夫人的光!”
谢景晏的兄弟们你一言我一语,似乎刻意在向我证明他有多在乎我。
我垂眸不语。
忽而想起多年前,他在营帐中把我冰凉的脚捂在怀里一整晚,对我说:
“真心从来不需要演给旁人看。”
成婚近十年,许多他亲口说过的话,都已经不记得了。
我自嘲笑笑,正要落座,发现身旁的人呼吸微滞。
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见玉簪身着一袭艳红长裙,由两个婢女搀扶着款款而来。
她显然是精心打扮过,云鬓间赤金步摇轻晃,眼波流转处尽是初绽鲜花般的娇艳。
虽艳俗,但足够吸引大部分男人的目光。
与我对上视线,她非但不避,反而将衣领又往下拉了拉,露出颈间点点红梅。
她走上前,目光是明晃晃的挑衅。
“原来这便是姐姐,妾身玉簪,听闻府中设宴,今日也来看看热闹。”
“先前将军赏了妾身一盒西域来的胭脂,说这颜色最是衬我,姐姐觉着好看吗?”
她故意凑近几分,指尖轻抚过自己的脸,让颈间那些暧昧红痕正对着我。
婢女适时奉上茶盏,玉簪接过,故意让袖口滑落,露出腕上成色极好的翡翠镯子:
“初次见面,妾身特意备了西域名茶,还望姐姐赏脸。”
“初次”二字被她咬得极重,带着刻意的提醒。
毕竟昨日她才闯过我的书房,上月更是故意将谢景晏的贴身玉佩落在了我院中。
次次都在向我宣示,谢景晏有多宠她。
只是今日,确实是他们二人首次同时出现在我面前。
我接过她的茶盏轻嗅,眉头微皱。
是西域进贡的烈茶,性极燥热,与我寒凉的体质相冲,饮后必会心悸难眠。
见我面色不适,谢景晏语气冷了几分:“我夫人平时不饮这种茶。”
玉簪不怒反笑,眼尾勾起妩媚的弧度,忽然改用北疆方言,声音甜腻。
“将军好生偏心,这茶是妾身特地向西域使者求来的珍品,最是养人。”
“况且,自古以来,小妾进门不都应该给主母敬杯茶吗?”
“妾身敬姐姐一杯,有何不可?”
“说的是啊!”众将领被她娇态所吸引,纷纷附和,“将军府添此佳丽,夫人更该展现主母气度。”
“将军,反正嫂夫人听不懂,随便寻个由头让她尝一口就是了。”
他们说得兴起,却不知我早已学会北疆土语。
字字句句,如针扎心。
谢景晏下意识想拒绝,可目光扫过满座弟兄们期待的神情,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他眼中闪过一丝挣扎,随后看着我:“夫人,喝一口吧。”
“你当真想让我喝?”
虚空中的短发少年急得伸手欲拦:“阿柠,别喝!你喝这种烈茶会犯心悸之痛!”
可现实中的谢景晏,在众人注视下,终究缓缓点头。
“好,我喝。这是第一次。”
我冲着少年谢景晏的方向,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茶汤入喉,灼热如刀,苦涩在舌尖炸开,激得眼角沁出泪意。
短发少年眼中满是心疼,而后又转为深深的自责与愧疚。
谢景晏不懂我说的第一次是什么含义,他轻轻揽住我。
“第一次喝这茶吗?夫人果然深明大义,往后定不让你再饮不爱喝的茶。”
我避开他的触碰,垂眸掩去眼底的冰凉。
他忘了,穿来之前,我从不喝茶。
刚嫁进侯府那年,我误饮此茶,心悸绞痛了整整半月。
谢景晏彻夜不眠地守在榻前,发誓,绝不让我的身子再受半分损伤。
从此谢府再不见半杯烈茶。
如今的谢景晏美人在怀,早就把这件事抛之脑后。
谢景晏,这是第一次。
你还有两次机会,让我彻底放弃你。
3
西域烈茶的灼烧感从喉间蔓延至心口,熟悉的绞痛阵阵袭来。
我扶着桌沿,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额间渗出细密冷汗。
谢景晏终于想起我曾因此茶心悸绞痛这件事。
他慌忙上前搀扶,声音里带着久违的慌乱:“快传太医!”
这样的关切若在从前,定让我心生暖意。
可此刻,他指尖的触碰只让我胃里一阵翻涌。
我甩开他的手,语气冰凉:
“不必了,我有常备的药草,将军还是回去宴饮吧,莫要辜负了美人。”
“胡闹!什么美人?你是我在这个世界唯一的......”
话音戛然而止,他显然也想起了刚穿来时,我们曾约定要做彼此的“唯一”。
他不由分说将大氅裹在我身上,半扶半抱着我离席,全然不顾身后骤歇的笙歌与玉簪淬毒般的目光。
回到房中,宫中来的太医给我把脉施针。
谢景晏焦急地坐在旁边,不停地踱步:
“阿柠一定不会出事的,一定不会的......”
直到太医忙碌完,亲口告诉他说没什么大碍,他焦急的脸色才好转一些。
床榻上,他拉住我的手,眼底满是痛悔。
“夫人,都是我的错,若你因为这杯茶出了什么事,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我看着他,心里五味杂陈。
这一刻的担忧与心疼,分明不是假的。
我从不怀疑谢景晏爱我。
可他的爱太轻贱,轻贱到旁人勾勾手指,就能让他把对我的承诺碾碎成尘。
我不再看他。
身旁少年谢景晏的虚影跪在榻边,颤抖着将手覆在我与他交握的手上。
我将手抽回,闭目养神,心中只有疲惫。
“我累了,将军请回吧。”
他却执意坐在榻边,为我掖好被角,嗓音温柔得令人恍惚:
“我守着你。”
心口泛起细密的酸楚,我轻轻应了一声,便闭眼假寐,不再理会他。
半梦半醒间,门口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和几声轻叩。
身侧之人顿了顿,塌边一轻,随即没了人影。
他到底还是走了,之后再也没回来。
十八岁的谢景晏回来后,始终垂首不敢看我。
“是玉簪把他叫走了,对吗?”
少年低垂着眼眸,不发一言。
我扯出一抹苦笑:“他去哪了?”
漫长的寂静后,少年艰难吐出两个字。
“西厢......”
我强撑着坐起身,少年的虚影急急拦在塌前。
“阿柠,别过去,求你,不要看......”
他声音哽咽,几乎是乞求。
我望着他盈满痛楚的眸子,良久,他终是侧身让开了路。
西厢的院落偏僻寂静。
还未走近,便能听到里头隐约传来女子娇媚的喘息与男子粗重的呼吸。
房门虚掩着,一截胭脂红的衣角夹在门缝里,随着里头的动静轻轻摇曳。
玉簪的声音带着酥入骨髓的媚意。
“将军,夫人也会这样伺候您吗?您说......是妾身好,还是夫人好?”
谢景晏的低笑伴着喘息声传来:“这等风月事,自然是你最得我心。”
那些亲昵露骨的话语,字字如刀,剜心刺骨。
少年的身影在月光下剧烈波动,他想捂住我的耳朵,指尖却徒劳地穿透而过。
“阿柠。”他声音破碎,“难受就哭出来吧。”
我望着窗内交叠的身影,缓缓摇头:“不值得了。”
不知在廊下立了多久,夜露浸湿了衣襟,直到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谢景晏披着外衫迈出门槛,衣带松垮地系着,颈间还沾着未拭尽的胭脂。
他抬眼撞见我立在廊下的身影,脸上餍足的笑意瞬间凝固。
刹那间,他面色惨白如纸。
“夫,夫人......你是何时来的?”
夜风拂过他衣上陌生的暖香,与我记忆中少年身上清爽的皂角气息截然不同。
我静静看着他狼狈的模样,腕间红绳的第二个绳结应声而落。
“第二次了,谢景晏。”
4
玉簪双颊绯红,步履虚浮地倚在门边。
谢景晏没有听懂我的第二次是什么意思。
他急急上前想要解释,伸手欲握我的手腕,却被我后退一步躲开。
“夫人,你误会了,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用说了。”我打断他的话,面色平静地看向他。
谢景晏的手僵在半空中,嘴唇动了动,却被玉簪抢步上前。
她眼含泪水,楚楚可怜地扯住我的袖角:
“姐姐,莫要怪罪将军,是妾身倾慕将军已久,一时情难自控......啊!”
话音未落,玉簪一声痛呼,忽然向后倒去。
“姐姐为何要推我?妾身不过是想赔罪。”
谢景晏慌忙上前搀扶,再也顾不上方才要同我解释的话。
“玉簪,你怎么样?坚持一下,我帮你叫太医。”
玉簪却攥住他的衣襟,捂住腹部,气若游丝地轻喘:“将军不要管我,姐姐定是生气了,快去哄哄她......”
闻言,谢景晏再次看向我时,眼底已凝了层寒霜:
“夫人何时变得这般善妒?”
“我没有碰她。”我语气平静。
“没碰?可是玉簪已怀有身孕,她岂会拿这等事玩笑!”
话音刚落,他自知失言,仓皇避开我的视线。
他俯身将玉簪打横抱起,快步朝门外走去。
我笑笑,微微侧身给他让路。
“将军难道不该给我一个交代?”
他脚步微顿,神色几经变幻,终是沉声道:
“玉簪既有了身孕,总要给她个名分,你是主母,理应有容人之量。”
“此前瞒着你是我不对,待安顿好她,我定好好与你解释。”
我轻轻摇头,身侧的少年早已泣不成声。
他徒劳地想要抓住谢景晏的衣摆,最终只能颓然跪倒在地,如同困兽般发出破碎的呜咽。
他一遍遍地喃喃自语:“阿柠,对不起,是我负了你,对不起......”
我望着少年痛彻心扉的模样,忽然想起穿越初那个雪夜,他握着我的手说:
“阿柠,永远回不去也没关系,有你在的地方就是家。”
穿来之前,谢景晏追了我整整三年。
十八岁的谢景晏,会因我蹙眉而慌乱,会为给我折枝梅花翻越宫墙,
会将我的名字刻在每一本兵书扉页。
可十八岁与二十八岁的他,当真能算作同一人么?
我望着那道身影彻底融入夜色,如同我们朝夕相处的十年正在消散。
天光破晓时,院外依旧寂静。
那个说要解释的人,终究还是失约了。
我叫了一辆马车,来到城西那棵凤凰木下。
十年前,我们亲手栽下的树苗。
如今已亭亭如盖,绯红花瓣漫天飞舞。
谢景晏大概也忘了,我们曾约定,等树开花时,共看红云满枝。
我取出随身携带的玉簪,轻轻掘开树下泥土。
将一只装着少年心事的陶罐,缓缓拿了出来。
【致十年后的谢景晏:现在的你,一定和阿柠过上了幸福的生活吧?】
【我总在想,该给阿柠怎样的余生,是锦衣玉食的安稳,还是纵马天涯的快意?】
【思来想去,惟愿她眉间常展,笑靥如花。】
【二十八岁的我,请务必记得:绝不可让阿柠落泪,不可令她神伤!】
【永不相负,永不相欺,永远记得我们来自何处,不要被这个时代同化......】
读到最后,少年早已泣不成声。
他透明的指尖轻触泛黄的纸页,声音破碎不成调:
“阿柠,不要再为这样的我伤心。”
“离开我吧,永远不要回头。”
事到如今,我们都再明白不过。
当年在月老庙许下的三诺,至此已尽数成空。
我抬手为他拭泪,指尖竟触到一抹温湿。
一如跨越时间的洪流,接住了少年最初的那滴真心。
“别哭。”我轻声哄着他。
接着,我取下颈间的玉石项链。
这是当年谢景晏在月老庙前跪了整夜为我求来的信物。
我们十指相扣,在神像前许下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誓言。
如今,我把项链与和离书放到一起。
连同那根红绳,仔细收入陶罐中。
而后看着身影越发模糊的十八岁少年。
他流着泪,却仍旧笑着对我说。
“阿柠,一定不要原谅他。”
当最后一缕虚影随风消散,我唤来车夫,将陶罐递到他手中。
“送去将军府,告诉他,故人已踏上归途,不必相送。”
马车碾过湿润的青石板,罐中玉石忽然发出幽微清鸣。
那根系了十年的红绳,竟在陶罐中无风自动,寸寸断裂。
与此同时,西厢暖阁内。
谢景晏正在陪着玉簪,听她娇声说着什么。
他忽然感到一阵没由来的心悸,仿佛有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正从他生命中被硬生生剥离。
他下意识地探向腰间。
那里系着一条褪色的红绳,与我那条本是一对,是当年在月老庙前共同求来的。
就在他指尖触碰到红绳的瞬间,那承载了十年风雨的红绳,竟毫无征兆地,“啪”一声,从中断裂,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突然,小厮扣门,匆匆上前:
“将军,门外有个车夫,让我将这个交给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