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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天一亮,程书翰强忍心绪离开医院。
一瘸一拐来到南坪学校。
三年前下乡劳改,他的工作用具和个人资料还没来得及取回。
校长将打包好的个人资料和用具放在桌上,拍了拍他肩膀。
"都过去了。"
程书翰两年修完大学所有课程,是他见过最有天赋的老师。
如果没有当年的事,他已经是学校的骨干教师。
若非学校规定被动解聘的教师无法再返聘,他很欢迎程书翰重回学校。
"从去年开始,海城有对外交流的计划指标,你可以试着申请。
南坪于你而言,太小。"
程书翰心底一暖。"谢谢。"
相交甚少的同事尚且为他考虑。
可他的妻子女儿却将他蒙在鼓里,下乡劳改三年。
毫无愧疚。
巨大的落差让他觉得可笑。
他垂眸看向桌上纸箱,说是他的办公用具,实际上绝大部分都是赵德丽母女的东西。
一家三口的合照。
赵明媛的随手涂鸦。
赵德丽送的小礼物。
甚至还有半件没织完的毛衣。
他还记得自己在办公室织毛衣时,女儿眼里的期待。
可时过三年,那份期待和褪色的毛线一样,过期消退。
离开学校后,程书翰将东西扔到垃圾站。
"那不是棉纺厂厂长丈夫吗?他不是犯错下乡劳改去了吗,怎么会在这里?"
"胡说什么?棉纺厂丈夫那可是个读书人,这男的晒得黢黑,还是个跛子,怎么会是厂长丈夫。
而且,厂长出门有小汽车代步,上次还看柳家豪坐车出门送厂长女儿上学,他要真是厂长丈夫,怎么会这么寒酸。"
"也是,要他真是程书翰,厂长早就被吓得离婚了。不过,厂长对柳家豪可比对他好多了,当初若不是程书翰横插一脚,厂长和柳家豪孩子都好几个了,哪里还轮得到程书翰。"
群众的议论声刺入耳中,程书翰心头酸楚。
曾几何时,他也是为人称赞的优秀教师,是人人艳羡的厂长丈夫。
现在,他是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是横亘妻子与白月光之间的绊脚石。
而造成这种落差的,不是别人。
正是妻子赵德丽。
程书翰去车站买了五天后去往海城的票。
校长说得对,南坪太小。
他应该有更广阔的天地。
办完所有事回到医院,已是下午。
"你怎么一声不吭就跑了出去?你知不知道外面很危险!"才踏入病房,赵德丽斥责兜头砸来。
看着女人急切的神色,程书翰心头苦笑。
她这么着急,是担心他的安危。
还是怕他以这副模样走出去丢了她的脸面?
"出去走走。"
程书翰垂眸绕过女人。
他冷淡的语气像块潮湿的海绵,堵得赵德丽心里难受。
她感到似乎有什么正在失控。
可她抓不到,摸不透。
赵德丽看着已经躺上床的男子,唇瓣翕动,却什么都说不出。
...
三天后,程书翰出院。
是赵德丽亲自来接。
驾驶位上,女人递给他一件明黄粗麻花毛衣。
"家豪为了庆祝你出院,特意举办酒会,你穿上,跟我一起出席。"
程书翰低头看着被强塞过来的明黄色毛衣。
只觉刺眼。
赵德丽偶尔对他释放的温暖,不过是成全柳家豪的工具。
却被那时的他当成绝境中的温暖,攥在手里品了一年又一年。
"如果我不去呢?"
赵德丽脸色一沉。"家豪也是为了你好,而且你才回来,很应该见识见识世面,而且,跳舞对身体也好。"
程书翰扯了扯唇角。
柳家豪若真是好心,就不会为一个刚伤筋动骨的病患举办舞会。
落在赵德丽口中,就成了对他有百利而无一害的善举。
沉默中,赵德丽给他套上了那件明黄色毛衣。
程书翰甚至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歌舞厅显然是南坪镇新建不久,崭新的装潢在霓虹灯下折射出璀璨的光晕,浓厚的香水味熏得人头脑发胀。
程书翰瞥向赵德丽,却见女人目光阴沉,瞳孔深处是他从未见过的的占有欲。
顺着视线看去,他看见舞池中央的柳家豪。
柳家豪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美男子,引得不少女人围在他身边鞍前马后。
注意到他的视线,柳家豪径直朝他走来。
"哥哥来了?可以和我共舞一曲吗?"
男人微微俯身,邀他共舞。
霎时间,所有视线都聚焦在程书翰身上。
他们肆无忌惮地打量着他,肆意地嘲笑着。
"这是厂长丈夫?我还以为是厂长他爸呢。"
"这都什么年代了,还穿这种老到掉牙的毛衣,土死了。"
"坐那儿半天不动,怕不是不会跳舞吧?"
纷纷议论像无数根针刺进他心里,程书翰看向赵德丽。
可送给他这件老掉牙毛衣的赵德丽却毫无反应。
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他神情微敛,站起身。
答应了柳家豪的邀请。
舞池重新开始,程书翰和柳家豪站在中心,翩翩起舞。
"哥哥猜猜看,赵姐是在看哥哥,还是在看我?"
程书翰注意着步伐。"一个杀人犯的儿子,一个插足婚姻的小三,确实更加吸引视线。"
柳家豪握着的手陡然加重。"当初如果不是因为那个老东西,现在成为厂长丈夫的人,不会是你。"
"凭什么,在我人人喊打饥寒交迫的时候,你却高坐钓鱼台成了她的丈夫,凭什么,我在棉纺厂累死累活的时候你在学校里受人敬仰,你拥有的一切,本来就属于我。"
"我才该是她的丈夫。"
柳家豪眼瞳深处,是压抑的疯狂。
"属于我的我会一件一件拿回来。"
程书翰刚想开口。
忽然,霓虹灯啪的熄灭。
霎时,整个舞厅陷入黑暗。
尖叫此起彼伏。
混乱中,程书翰被人猛地推倒。
没等他站起,脚踝被人踩住。
力道之大,几乎将他脚踝踩断。
他的痛呼被淹没在人群的尖叫中。
整个舞厅,乱成一锅粥。
不知过了多久,电力恢复。
踩在他脚踝上的鞋跟也悄然撤去。
地上落着被踩扁的西洋帽和被扯断表带的手表。
女人们漂亮的口红被蹭花,发型凌乱。
赵德丽也不例外,锃亮的鞋面被踩出脚印。
可被她护在身后的柳家豪却毫发无伤。
程书翰仰头,只觉站在光下的两人如此刺眼。
与赵德丽四目相对的刹那,女人才意识到,她还有一个丈夫,正狼狈地无人照拂。
她将他她从地上扶起。
视线从他脚踝呛血的皮肤扫过。
"你怎么也不知道找个地方躲一下?"
重伤至此,赵德丽的第一反应不是关心他。
反而怪他自作自受。
程书翰望着女人的眼睛,只觉讽刺。
他撇开女人的手,刚要离开。
只见一个衣衫凌乱的女人在人群中怒喝。
"刚才是不是你摸我的屁股?"
"还有你!"
有她带头,不少女人也表示有同样遭遇。
只可惜,没人承认。
吵闹的动静很快引来风纪大队,简单询问过后,谁也不肯承认。
看着各执一词的男男女女,风纪大队只好逮捕组织者。
"请组织者跟我们走一趟。"
柳家豪脸色陡然一白,求救似地看向赵德丽。
赵德丽抿唇,环视一圈,视线落在程书翰身上。
"这场舞会,是我丈夫,程书翰组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