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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一篝灯
这个钟雍祁……是三皇子的人。
仅仅是这一件事情,便足以让郝凝嫣夜不能寐。
毕竟,从目前她了解的一切线索来看,那个三皇子,都与她夫君的死,恐怕有莫大的关联。
而此次,她不知是否能借着追查胡家连环命案的机会,向那个人套问到有关三皇子,以及有关夫君死讯的消息。
那样,她或许便能离那个她追寻了许久的真相更进一步。
胡家的那位表少爷钟雍祁,客套礼数做得倒是周到。她这个来历不明,一眼看上去倒像半个骗子的“医仙”,以及带来的那个更是颠三倒四的“病人”,竟也被他妥善招待,安置在乘月山庄最体面,景致最好的两间客房里。
夜风凛冽,山间的潮意便是铺了几层锦缎被褥,仍然会无孔不入地往骨子里侵。客房里点着浓郁的沉水香,熏得她头疼,随手推开雕花窗扇,下面就临着悬崖,只是黑洞洞地。
天边上泼着一道雾蒙蒙的银河。
四寂无声。然而她望着那深渊与群山,却不觉冒出一个念头来:
——说起来……那个无赖病秧子,现在又在干什么?
郝凝嫣向来以为,自己性子冷淡,不爱与人相处。然而此刻在这陌生而不知底细的山庄之中,孤身一人时,她此刻忽然很想找个人说说话。
或者,更准确地说,找“一个人”说说话。
她起身披起衣服,赤足踩着毛茸茸的地衣,在房内踱来踱去,只把一盏油灯带得飘忽不定。
苦苦思索了十几个理由后,她从中择了最道貌岸然的一个,收拾停当了,终于下定决心去敲赵伫在一墙之隔的房门。
虽然是夜深人静,自己是个孀妇,而对方是个年轻男子,但是,若讨论的是胡家的连环命案,人命关天,应当也……算是合情合理罢?
如此这般说服了自己,郝凝嫣来到赵伫的那间客房前边,把敲门的手抬了又放,放了又抬。最终心一横,直接敲了下去。
不想那两扇门板,却在同时“呀”地向里开了,郝凝嫣猝不及防地,就这么与那个正拉开房门的英俊年轻人,来了个脸对脸。
触手柔软中又透着坚实——郝凝嫣的脸瞬间一直红到了耳根,这一敲,竟然敲到了对方的胸膛上。
两人面面相觑,脸都是越涨越红。
赵伫讷讷,喉结上下滚动了半晌,才小心翼翼憋出来一句话:“不然……我把门关上,你再重新敲一回?”
“……”
“说起来,胡家这连环命案,目前难以解释的地方有七处。其一,”
一张八仙圆桌,两人各坐一头,刻意拉开了八丈远的距离,手都规规矩矩放在膝盖上。郝凝嫣顶着一张绛红滚烫,犹如熟透的脸,轻咳一声,正经八百地说道:
“其一,那位胡小姐胡心玉,有人说是与四位姨娘一起,在家宴上被毒死的,然而要害处又被刺了一根簪子,夜半死于客栈,这究竟是什么缘故?其二,那店小二说,半夜曾听见胡小姐的房内有动静,是有人出后进,而非先进后出,此事未免蹊跷。”
“这确实是让人想不明白了。”赵伫皱眉,“胡小姐的尸身已然看过,全然没有中毒的迹象,这是为何?那四位姨娘之死,又是谁下的手?若进出胡小姐房内的动静正是凶手留下的,何以是先出后进?”
虽然是一本正经地讨论案情,没说半句闲话,然而这空山夜半,有人对坐相谈,毕竟与孤身一人不同。
郝凝嫣尽力让自己不假以辞色,这样,她深夜来找赵伫说话的事情,便说得通了:“其三,胡老爷也于同一夜死在近处,究竟凶手是否为同一人?又为何谋害父女两人?其四,胡小姐那个痴傻的弟弟,究竟是否与此案有关,又是否被人利用?”
“还有其五呢,”赵伫忽然笑道,“你不觉得那个作为胡小姐未婚夫的钟雍祁,也奇怪得很吗?”
“说的也是。”郝凝嫣点头赞同,“此人好大的阵仗,说是亲戚,来了却如到了自家一般。若说他与此案有什么关联,譬如为了胡家家产家业等等,也未可知。”
“说到这个……钟雍祁明日请你继续帮忙剖验钟小姐父女,以及那四位姨娘的尸身,你当真要答应么?”赵伫忽道:“你觉得,他这样做,是作为外甥和胡小姐的未婚夫,当真想替他们父女俩讨回公道,还是另有所图——倘若我们到时查出的东西,对他不利呢?如今这山庄内,可都是他带来的人。我们到时岂非——”
“不需想这么多了。”郝凝嫣倒是毫不畏惧,“他既要查,那么帮他查便是。倒时走一步看一步。”
尔后,两人又把案情中种种关窍,又反复议论了几番。然而,当这些也都说尽之后,微妙的沉默便在二人间长久地蔓延开来。
许久许久,两人都是盯着桌子中间的一盏灯烛发呆,都是谁也没有开口。
“……你来找我,只是来说案情的么?”终于,赵伫缓缓道,打破了沉默。
“不,不然呢?”郝凝嫣莫名觉得这话有些尴尬,一时语塞。
“我还以为,你夤夜来单独找我——定当还有别的事。”
“你……你想说什么?”
对面的女子秀目圆睁,忽然蓦地一下,面红过耳。
“原来,原来没有其他事……”
赵伫语气有些生硬地低声道,低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平时总是一副不知所谓,吊儿郎当的模样,而此刻这一沉吟之间,烛光照着他峭拔的鼻梁和眉峰,却带几分认真与冷肃。
然而昏暗之下,郝凝嫣并未觉察他这与平时有异的神色,已霍然在对面拍案而起,“你如此言辞轻薄,未免太无礼了罢?”
“甚,甚么无礼?”
待那个女子愤然摔门而去,赵伫才忽然像是如梦初醒,意识到自己的话可能被对方误会成了什么。
这都是……哪里跟哪里啊……
他苦涩地耸了耸肩,笑着摇了摇头,抱胸倚靠在门板上,不复矫健挺拔的模样,竟是疲惫而脱力。
他平日星子一般亮而锐的眼睛垂下来,便遮住了眼底的神情,像是笼了雾的深潭,黑沉沉的。
原来,只是误会了啊。
——他原本以为,那个女子得知钟雍祁与三皇子的关系,此番来,可能还会有更多问题问他。
譬如,关于她的夫君的死因,关于当年的许多事,或者,关于三皇子,许多许多她并不认为他会答上来,然而他的确知道的事情。
他原本准备了一旦被开口询问时,种种可能的应对,或认真或敷衍或顾左右而言他。
幸而,最终她什么也没有问,就这样把他的话误会成了十万八千里外的东西。
但是这样,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