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入伍那天，把唯一的弟弟交给了看着我们长大的邻居张婶。

八年里，弟弟的信总是报喜不报忧，说镇上的人都很照顾他，夸他腿脚不便却志气高。

每月的津贴，我也都按时打给张婶，让她帮忙照看。

直到上周，我收到一个陌生号码的消息，只有一张照片。

照片里，我的弟弟蜷缩在轮椅上，新买的衣服被撕得破烂，脸上满是淤青。

我请了假，连夜驱车千里，在镇口的网吧里找到了他。他正用那双画画的手，笨拙地给人打着游戏代练。

看到我，他慌忙藏起手臂上的烟头烫伤。

“姐，你怎么回来了？我挺好的，真的......”

他的声音越说越小。

“他们说，再让我看见你，就......就打断我另外一条腿。”

我摸了摸他的头，脱下了满是风尘的军装外套，盖在他身上。

然后拿起手机，拨给了我曾经的队长。

“队长，帮我个忙，查几个地头蛇。我的人，他们也敢动？”

看来这座小镇的太平日子，是过得太久了。

......

1

我找了家干净的旅馆，给他洗了澡，换上新睡衣。

八年前他还有婴儿肥，现在瘦得只剩一把骨头。

给他盖好被子，他却不敢睡沉，一点动静，眼睫就抖得厉害。

我摸着他的头，声音压得很低。

“小星，睡，姐姐在。”

他攥紧我的衣角，终于睡了过去。

我抽出衣角，带上了门。

夜色下的小镇，空气里有股腐朽味。

张婶家亮着灯，新盖的两层小楼在平房里很扎眼，院里停着辆崭新摩托。

我推开院门。

“哎哟！是岚岚回来了啊！”她热情地迎上来，想拉我的手。

我退了半步，她扑了个空，笑僵在脸上。

“回来看看小星。”我语气很淡。

“看他？哎......”她立刻换上痛心疾首的表情，把菜篮子往地上一放，一拍大腿，“岚岚，你这个弟弟，太不让人省心了！”

“你每月寄的钱，婶儿一分没动，全给他花了！可他呢？不学好！”

“腿脚不方便，就该安分找个活儿干。他偏不！非要画画，那玩意儿能当饭吃吗？净浪费钱！”

她指着崭新的小楼，声音悲壮。

“为了照顾他，我们家浩然到现在都没娶上媳妇！这孩子心疼我，非要贷款翻新房子，让我住得舒坦点，就是太孝顺！”

我没理会她的哭诉，目光在院里扫了一圈，平静地问：“张婶，我记得我家的东西都寄存在你这。”

她愣了一下：“是啊，都给你收着呢。”

“我弟弟从小到大，画画拿的那些奖状呢？”

“奖状？”她眼神躲闪，“哦......有吧，太多了，记不清了。”

我往前走了一步，盯着她的眼睛：“小学、中学、市里的、省里的。贴起来，能贴满你家这面新墙。那些奖状，还有他画的画，都在哪儿？”

我的声音不高，张婶却下意识地后退。

“画？”她拔高了声音，“早就让他烧了！”

她脸上再无伪装，只剩恶狠狠的神情。

“一个残废，整天涂涂抹抹，像什么样子！我让他烧的！留着那些废纸浪费地方！”

“你寄回来的钱，快被他买颜料画笔败光了！我这是为他好，为你好！”

我沉默着。

她嘟囔着“我去做饭了”，转身要进屋。

我的视线，却被院墙角落里的东西吸住了。

那堆杂物里，一个摔碎的陶瓷盆半埋在土里。

我走过去，蹲下身，拨开尘土。

是一个狗食盆。

盆底，用什么东西刻着两个歪扭的字。

“星星”。

我慢慢站起身，手里捏着那块碎瓷片。

锋利的边缘割破掌心，血渗出来。

张婶已经走到门口，不耐烦地回头：“你发什么呆呢？”

我抬起头，看向她。

她被我的眼神吓得一个哆嗦，脸上的不耐烦瞬间变成了惊恐。

我什么都没说，只是举起了手里那块带血的碎瓷片，朝她晃了晃。

然后，我当着她的面，把瓷片放进了我的军装口袋里。

做完这一切，我转身，一步一步地走出了那个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