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上点众小说APP
体验流畅阅读
第五章 艺术价值PK商业价值
梁墨渊所说的端砚厂,其实目前基本已处于荒废状态。若是说起这制砚厂荒废的原因,排除“开采资源受限、市场的萎缩与转型”等客观因素,主观因素也不可不提。
要说起这其中的主观因素,可以简单归结为:经营不善。若是往深处分析,原因则是:梁墨渊过于重视端砚的艺术性,而忽略了经济因素。
他在艺术追求的道路上精益求精没错,追求雕琢的极致性也没错,错就错在他为了这些可以完全不考虑经济收入。
当年梁墨渊从父亲手中接下那个端砚厂时,端砚厂还有条不紊地发展着,有大概五十名工人,两名采购和销售人员,一名管理人员。这名管理人员便是梁墨渊本人,本该发挥头羊效应的他,把大部分精力都放在了技艺的不断精进上,而且眼光高、心气高,别人做出来的砚,他瞧不上。想要找出个跟自己制砚水平所差无几的制砚人,也没那么容易。
这种情况之下,想要把制砚厂做大做强,自然会有难度。
就在梁卓伦想着怎么跟父亲好好谈谈关于制砚厂的事时,梁墨渊又说道:“我这几天一直在想,我自出生起就没离开过端砚,端砚就像我的命一样。这命一样的东西,我都没能好好管起来,说明我在这方面能力确实不行。”
“爸,你能这么想也好,至少不用为难自己。”梁卓伦连忙安慰道,“我看肇庆也有一些之前做端砚的人,后来开始转行做其他,不是你人的问题,可能还是市场的问题。”
梁卓伦话音未落,梁墨渊就立刻摇头道:“不不不......这肯定不是市场的问题。好东西,永远都有大市场!我这些年虽然没出好成绩,但也算是身经百战。这一点,我一直深信不疑!”
梁卓伦看着梁墨渊这一脸认真的样子,而且也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了,心里想着他是不是开始意识到自己的问题所在了?
既然如此,那就顺便抛出下一个问题吧!
“那你觉得是什么问题呢?”梁卓伦问。
梁墨渊认真思考了一会儿,然后郑重其事地说道:“还是在精益求精这块儿做得不够......”
梁卓伦听到这里,心里已经放弃了说服梁墨渊的想法儿了!
但接下来梁墨渊说出的话,却让他不由地为之一惊。
梁墨渊说:“我不行,不代表你不行。你的制砚水平不错,虽然一直没有专门从事这行,但你在这方面悟性好,比我还好。我带过那么多学徒,没有一个人能像你这样,一点就透......”
后面的话,梁卓伦听得不太清了。
他知道,梁墨渊兜兜转转绕了这么大一个弯子,原来目的在这儿呢!
他希望自己去做一个端砚传承人!
“你还记得我们之前的邻居陈岱吗?”梁墨渊突然问。
梁卓伦点了一下头:“嗯,记得。”
“现在陈岱人在北京,开了端砚工作室,做得风生水起的。”梁墨渊说起这些的时候,眼中不禁流露出羡慕之色,“就前几天,我看他朋友圈还说得了个非遗传承方面的大奖......”
梁卓伦笑了笑:“爸,我现在在金融圈儿也做得风生水起,也斩获不少大奖啊,您都知道的!”
梁墨渊沉默了一会儿,像是在思索。
梁卓伦正想趁热打铁继续说服他的时候,他又开口了:“金融一直都是热门行业,青年才俊都想往那个圈子里挤。金融圈少你一个不少,多你一个也不多。但是端砚这圈子可不一样啊,能出一个优秀人才不容易,能出一个年轻的优秀人才更不容易!”
“但我是你的孩子啊,作为父亲,都会希望自己的孩子好对吧?”梁卓伦说,“为什么金融业热门?是因为这个行业更适合有志青年,父母都会将自己的孩子往这个圈子里送,所以人才才会那么集中。”
“但是人人都往热门行业去,冷门行业就只有死路一条了吗?”梁墨渊说,“我觉得人不能那么自私,你爷爷那个年代,大家伙儿都讲奉献,现在好了,大家都想着怎么自私自利......”
“这不是自私自利。”门口传来的一个女声打断了梁墨渊的话。
父子二人本能地回过头朝着门口处看去,只见冯紫云正站在那里,手里还提着一个包装精致的果篮。
“妈,你怎么来了?”梁卓伦走了过去,从冯紫云手里接过果篮,“买了这么多水果?”
梁墨渊瞟了一眼那个包装精致的果篮,目光落在了果篮上方那个镶着金边的粉色大蝴蝶结上,低声道:“这包装一看就华而不实,浪费钱。”
这话冯紫云明显不爱听:“包装漂亮,跟水果质量有什么关系吗?包装好就是华而不实吗?”
梁墨渊的目光透过那亮晶晶的袋子看了看里面的水果:车厘子、释迦、山竹、黑加仑......
“这些进口水果,我吃不习惯。”他仍旧是那种不冷不淡的语气。
眼看着马上要引发战争,梁卓伦连忙劝道:“爸,我妈也是一番好意......”
“你们刚才说的,我都听到了。”冯紫云打断了他们的话,接着说,“阿伦不能回去。”
冯紫云语气平静且笃定,听上去几乎是没打算再做任何沟通。
“我就知道你会这样。”梁墨渊说,“要不然,当初你也不会离开肇庆到广州来发展。”
“我的选择并没错。”冯紫云说,“现状已经可以说明一切了,不是吗?”
“现状能说明什么?”梁墨渊显然不高兴了。
冯紫云目光定了那么一瞬,随即又看了一眼梁墨渊,嘴巴动了动,像是有很多话想说,但最终还是合上了。
她虽然没说话,但她想要表达的意思,梁墨渊和梁卓伦也都明白。
按照大众眼光来看,这对夫妻关系已名存实亡的夫妻,肯定是冯紫云发展得更好。当初冯紫云还在肇庆的时候,只是一名普通的老师,现在她的身份是小有名气的画家和事业有成的商人。当然,曾经老师的身份如今依然还在,尽管已经很少参与教学,但来她的国画培训班参加培训的学生对她都尊重有加。
就在大家沉默间,梁墨渊终于说出了他很早就想跟冯紫云说的那句话:“你也就比我有钱,别的方面还真不一定。”
他说罢之后,他的脸色明显好了。说之前,整张脸是紧绷着的,说之后,神色舒展了。
冯紫云坐下之后,停顿了几秒,才再次开口。
这一次,她的语气中没有任何情绪,讲出的话条理分明、语重心长:“我现在虽然经商,但我并不是金钱至上。原因很简单,因为当我有了经济基础的时候,我就不用过多地为经济问题去发愁,我才能更自如地去做我曾经想做但一直做不了的事情。我也不认为搞非遗传承有什么错,更不会认为追求艺术有什么错。但是,无论是谁,生活在现如今这个世界,都要‘先入世俗,再谈理想’。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不是随口乱说的,那都是根据社会发展轨迹和无数人的实践总结出来的真理。”
这番话,冯紫云讲得算是非常到位了。
但是梁墨渊却一句话给他怼了回去:“这世界没有唯一的真理!不要总是把自己的对世界的那点儿认知,当作衡量整个世界是非对错的唯一标准。”
梁墨渊说的,也挺有道理。只是他说话的时候,脾气显而易见,底气还是弱了几分。
在十多年前,二人还没分居的时候,冯紫云这么调侃过梁墨渊:表面风光无限,生活清贫寒酸。提起来头衔一大堆,兜里却没几个子儿。
冯紫云没接梁墨渊的话,很快就将话题转到了梁卓伦身上:“我们就阿伦这一个孩子,当初让他学金融,你也是同意的。”
“我当时是同意了。”梁墨渊说,“但人的想法总是会变的嘛!就像你一开始,也没想自己回到广州发展,这不也是后来改变的吗?”
“我这是人往高处走!”冯紫云说,“但你是把阿伦从一线城市往三线城市引。”
“所以我就是让他往低处走了?”梁墨渊不高兴了,说起话来也是振振有词,“肇庆是生他养他的地方,加上我们家又有现成的资源,随他怎么利用都行。他不是学金融的吗?把学到的金融知识,联系到端砚市场,也不是不行?也不是不让他发挥自己的才能,是不是?”
“既然是要发挥他的才能,就让他到更大更合适的地方去。”冯紫云说,“我倒不是说端砚市场绝对用不上金融专业。但让阿伦这么优秀的金融人才去,真的是大材小用了!”
“怎么就大材小用了呢?”梁墨渊已经有些不高兴了,“我刚才不是说了......”
“爸,您要冷静一下。”梁卓伦马上给梁墨渊端来一杯热水,“先喝点儿热水吧!”
梁墨渊把热水放到了一边:“你让我说完!”
梁卓伦没拦着他。毕竟,梁墨渊的性格,他是了解的,不让他把该说的说完,几乎相当于给他上刑。
梁墨渊继续说:“阿伦现在在他的公司,是上班;如果回去老家继承那些产业,就相当于是自己创业。这两条路,到底哪个更好,不亲自走一趟,谁也没办法下定论!我刚也说过了,该有的资源,咱们都有。如果我身体好,我自己都能把这些办起来。现在我是身体不好了,才想到让阿伦来接。再说了,这些年端砚市场面临的最大问题,就是年轻一代已经没几个人能制出好砚了。技艺断层太严重了,我担心以后啊......担心以后,这么好的技术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突然就失传了。”
本来,梁墨渊最初提到让他回家“继承家业”,他觉得这事儿绝对行不通。只不过是碍于他刚做完手术,没有果断拒绝罢了。
但现在听梁墨渊这么一分析,觉得也多少有些道理。任何一条路,在你没去亲自实践之前,都不知道具体结果。所有的想法,都是未经证明的预判。
如果说此刻梁卓伦的想法儿已经受到了那么一丝半点儿的影响的话,那么冯紫云的坚持却是丝毫没有动摇。
在梁墨渊刚刚说完那番话之后,她马上就开口了,只是语气略微温柔了些:“墨渊,我记得当初我把阿伦送去国外读博的时候,你就跟我说,只要他以后能在这条路上发展得顺利,你就心满意足了。阿伦毕业后的这些年,在工作上取得的成绩你也看到了,比你期待中的更好,没错吧?”
梁墨渊没说话,但脸上的神色已经给出了答案。
梁卓伦从小到大,都是亲朋好友口中“别人家的孩子”,拿奖学金拿到手软,各种荣誉更是数不胜数。
在他小学时,大大小小的奖状贴满了客厅墙壁。后来那老房子拆建的时候,梁墨渊特地用刀片,把那些奖状一张一张小心翼翼地给揭了下来。然后,后小心翼翼地一张一张放好,打算好好保存。
但梁卓伦发现这些之后,却告诉他:爸,其实您不用这样,这些成绩不算什么。我相信以后,我能做得更好。
后来,他果然变得更好了,考上国内的顶尖儿大学,又去国外藤校深造。这一路上,可谓顺风顺水,羡煞旁人。
有不少人调侃说,梁墨渊能有个这么优秀的儿子,是他们老梁家世世代代积德行善的结果。
虽然是调侃,这些话传开了之后,梁墨渊的有一个总爱骂人的阿婆,突然不骂人了,整个人和蔼温顺了不少。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就跟突然换了一个人儿似的。
......
梁墨渊和冯紫云的观点,最终还是未能达成一致。
他们俩从梁卓伦记事起,就是如此,总是意见不合,一旦意见不合,就必定引发争吵。
在梁卓伦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冯紫云跟梁墨渊两个差点儿吵崩了,非要给梁卓伦改姓,改成“冯卓伦”。
这可把梁卓伦吓坏了,倒不是觉得随妈妈姓有什么错,而是在他认识的同龄朋友中,从未见过改姓的先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