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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洗剑锋
稍等,她这是被赖上了?
但她并不想掺和进他的事情里来!
看他这模样,应是被人追杀,谁又知道那些刺客会不会把周春白也一起解决?
周春白向四周看了看,将他半扶半推着带到了一块巨石边坐下。
她拍了拍他的脸,毫无反应。确实是晕了。
远方忽然传来一阵叫喊声。
“有血迹!他往那边跑了!”
周春白神色一凛,看来是追兵来了。她将旁边的散落枝叶拖过来,将他盖住。
她望着杂草堆里的凌知光,低声道:“自求多福。”
说完,她转身寻找地方隐蔽。
刚走两步,身后人忽然发出一声呢喃:“阿娘……”
一瞬间,周春白忽然想起了宝儿,犹疑停顿。
不论如何,凌知光昨日才刚刚帮她找回走丢的宝儿,她也许诺了涌泉相报,如今抛下他不管,非君子所为。
她回身,耳朵一动,估算了追兵与他们的距离,确定还有机会后,立刻俯身将他从杂草堆里拽出来。
周春白拉起他一只手臂搭在自己肩头,拖着他往前走。
追兵人数不少,山谷离官道甚远。带着一个累赘,周春白一时间跑不出去,只能凭借记忆寻到一个猎户用来歇脚的山洞,将人塞了进去。
她转身用杂草盖住洞口,随后紧贴石壁,等待追兵路过。
人声与脚步声传近又走远又回头。那些人笃定了人跑不远就在附近,反反复复将此地搜查了几遍。
周春白不敢出声,只能耐心等着人离开。
直至入夜,追兵才离开。
周春白等了片刻,确定人走远后,松了口气。
她回身看向昏迷不醒的凌知光,微微蹙眉。他的伤口分明已经被包扎过了,却还不断出血。
若是再这样流下去,他怕是要魂断于此……一位手上人命累累、十恶不赦的宦官,死了好像是件好事。
凌知光微微睁开双目看着她,手指蜷缩:“周尚宫……救我……”
周春白微微一愣,随后了然——他果然认出她了。
周春白叹息一声,俯身问:“是谁追杀你?”
凌知光声音微弱:“金矿……缶县县令勾结外贼,要夺金矿……”
周春白垂眸思虑片刻,看了凌知光一眼:“你等我。”
说完,她猫着腰走出山洞,寻着白日的记忆,果然找到了一片止血草药。她迅速摘了一捧。
将草药端回山洞时,周春白漫不经心抬头,吓得差点双目落地。
远处,一只鬣狗鬼鬼祟祟,从山洞里把凌知光拖了出来。
不!
狗嘴留人!
周春白一个健步冲上前去,手起刀落,将鬣狗劈到西天。
她俯身检查了一下凌知光,松了口气。还好,没有断胳膊少腿。
原本就少一个器官,若是再少一点,他怎么活。
凌知光无辜地看着她:“对不起,尚宫,我打不过它。”
周春白将他扶起来,半拖回了山洞。
她用石头将草药捣烂,解开凌知光腰间简陋的包扎,看见了狰狞的伤口。好在这伤只是瞧着可怖,其实并不深,应当没有伤到肺腑。
若是严重,她也无能为力。
“忍着些。”她提醒。
她将捣烂的草药仔细敷在伤口上。凌知光好看的眉心疼得蹙起,忽然抓住了她的衣袖。
周春白一动手臂,不知他拉得太紧,又或者是她的衣裳质量堪忧,“刺啦”一声,她被他拽断了一截袖子。
周春白心中钝痛——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
凌知光讪讪一笑:“抱歉。”
周春白忍着怒火替凌知光包扎好,她将他的衣服重新系好。
她盯着他片刻,忽然抽出割草药的刀。
凌知光:“尚宫,你冷静些。”
“哗啦”一声,周春白割断了他的一只袖子。
实在气不过!
望着他的烂袖子,周春白心里舒坦了些许。
凌知光:“……”
周春白:“你的侍从呢?”
凌知光摇头:“不知,刺客来得突然,我们走散了。”
她点点头,抹了一把额头的汗珠,出门砍了一根竹子,削成简易的木板,配上随身携带的绳子,将他受伤的右腿固定住。
她不能放下他不管,又不能陪他等到明日再回去——她答应过宝儿和温扶玉要一起吃元宵。
如今,只能带着他一起了。
“走吧。”她伸手。
——
天渐渐漆黑,山路崎岖难走,好在周春白自幼常在北雁山游猎、打蛮子,有些夜里走山路的经验,没有摔跤。
走了小半个时辰后,两人都有些疲累。周春白脸上汗珠粘腻,便在溪边掬水洗脸,凌知光靠坐在一旁的石头边。
上元佳节,明月临空,静影沉璧。
远处忽然炸开烟火。
缶县的上元焰火开始了。周春白站直身躯,望向远处的灿烂。
晚风吹拂她的头发,焰火微微照亮她的面庞。不似往常那样一丝不苟、温柔淑静,而是沾染了尘泥、有些狼狈,神色间流露出许久不曾出现的不羁。
她用脚尖轻轻踢了踢石子,石子“咕咚”滚落水中,惊起游鱼。
周春白记得,上辈子凌知光死时便是上元。当时她还请狱卒给他送一碗元宵品尝。据说被他尽数砸出来了。真是个不领情的人。
没想到,这辈子她精心筹谋,躲避纷争,竟又与他在上元重逢。
凌知光举头看去,声音轻柔:“尚宫,此生还能与你共赏焰火,是天怜我。”
周春白回首,走到他身前,蹲下身,缓缓说:“凌督主,周尚宫已死,周春白只想与家人在此地平淡过完一生。你权当我是挟恩图报的小人,今日过后,你能否只当从未见过我?”
凌知光双目莹莹若星,凝视着她,忽而一笑:“若我拒绝,你会把我丢掉吗?”
周春白环顾四周,道:“山清水秀,这确实是个杀人埋尸的好地方。”
凌知光低声一笑:“你不会的。若我死了,金矿落入外敌之手,战乱再起,缶县也不会是周春白的平安乡。你救我,不正是因此么?”
周春白静默片刻,道:“凌督主确实聪慧。”
她抬头看向延绵不绝的山峦,恍惚间想起山脉尽头的昌余关。
镶山山脉向东北绵延,接北雁山脉。
这两条山脉就如同大安朝的屏障,将草原七部与西域诸国拦在山外。
元锦元年,草原赫云部世子赫云缚羽领兵攻伐西域。年轻的世子继承了祖父茶穆可汗的智谋,与父亲鄂棋可汗的骁勇,一年内将赫云部的统治推到西域十三国全境。
从此,赫云部也从草原最弱的部族,成为草原之主。
元锦三年初,草原七部遭遇罕见的寒潮,牲畜与粮食几乎耗尽,冻死者无数。
鄂棋可汗背水一战,向衣食丰足的大安朝开刀。儿子缚羽世子为先锋,连拔三城,终被周家拦在北雁山外。
周春白忘不了那一年,从夏到冬,兄长、堂兄、叔伯接连战死。
北雁山内日月依旧,昌余关外血流漂杵。
她从战场上背回一个又一个尸体,也见过草原百姓哭着祭奠战死的儿孙。
站在遍地枯骨的凇石河边,父亲对她说,当天灾横祸降下,人们为争夺生的机会,发动战争再正常不过。
人是万物灵长,却始终在自然里。
她辩驳道:“既是万物灵长,便不能如野兽般行事。水患频发,宋公领百姓疏浚河道,成就沃土。瘴热之地,蔺都郡主开山除草,果甜茶香。圣人言,人定胜天。为君者堕怠贪婪,使百姓操刀向百姓,为他们换富贵安宁。战之罪,不在天,在此类人。”
周将军沉默良久,道:“春白,慧极必伤。”
隔着两世光阴,父亲的话语传到小镶山下的周春白耳中。她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看穿了因果,却无力改变,倒不如糊涂些活得自在。
可是,她甘心独善其身度过此生么?
若真的可以,今日,她又为何救下凌知光?
山风不语,只叩问着她的心门。月色如水,涤去她身上的一块尘埃,露出一寸十五岁时的锋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