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走的前一天夜里，柳生来到母亲的房间，母亲正在为即将出世的孙儿准备着新衣裳。马上就要做奶奶了，董惠珍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

“娘，有件事跟您商量。”柳生在母亲面前跪下来，捧着母亲拿针线的手。

董惠珍看看一脸凝重的柳生，不知道他葫芦里又要卖什么药，便先打起了预防针来：“你什么事情跟娘这么客气过？只要不是又卖田产，娘一准不打顿。”

“娘，看您说的，好像您儿子就是个只知道卖田卖地的败家子。”

“不是卖田卖地，难不成你还想卖了这熊家大院？那娘可不答应！”董惠珍嘴上这样说着，但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绝不是那号只会败家的纨绔子弟，这一点她倒是不担心。

不过也是，在母亲的记忆里，这些年来，柳生每次找自己商量，除了要钱，好像还真没有过别的什么大事情。

“娘，你误会了。这不，秀芝过几天就要生产了嘛。”

“秀芝要生产，你当娘不晓得啊？娘每天都扣着手指头计算着呢，不比你操心少。倒是你自己，一天到晚不着家的，这里那里只顾着忙你自己的事，都没见你把媳妇孩子放在心上。你呀你，就是个空心的大萝卜！”董惠珍用手指点着柳生的额头，说实在的，她有时都为被冷落在一边的儿媳妇抱屈得很，也亏难了知书达理的秀芝能受得了，还经常为柳生说话辩护，这样懂事明理的好媳妇真是天下少有啊！

“娘教训得是，孩儿对秀芝和她肚子里的孩子确实关心得不够，幸亏有了娘的悉心照顾，儿子在这里给您磕头了。”柳生说着便给母亲磕起头来。

“娘不稀罕你这磕头拜谢的。好好对你媳妇上心点才是正经，你都是眼见就要当爹的人了，自家的女人自家要懂得珍贵。”

虽说父亲在自己很小时就离开了母亲，但母亲的记忆里，父亲绝对是一个顶天立地有担当的情义汉子。每每谈及与父亲的往事，母亲便仿佛回到了当年的幸福情景。寡居多年的她很能理解，一个女人对于男人的依赖，若不是情非得已，谁不想找棵大树，安安稳稳地背靠乘凉呢？

“娘，您的话儿子记住了。但眼下还得麻烦您帮照顾秀芝，我现在有件要紧的事情等着去办，十天半月估计回不来。”

“媳妇眼见着要生产了，你还要去哪里办什么事，比媳妇生产还要紧么，就不能往后推一推？”母亲一听立马把脸拉下来，很不高兴地说。

“娘，这个事还真推不得，一个多月前就约好了的，那时以为不对着秀芝的生产期，便答应人家了。娘以前老教导我，人在江湖得讲信用，儿子不能失信于人——再说，儿子一个大男人，呆在家里其实也做不了什么，有娘操心比谁都牢靠呢。”

“哎，知道拦不住你，你的心早就野了，娘也不指望！”董惠珍再叹一口气，算是许可了柳生的请求。

从母亲的房间里出来，柳生的心情轻松了许多。家里的一切都有了着落，终于可以放心走了。

吃过晚饭，柳生踱到卧房里，胡秀芝半躺在床上，丫头小兰在一旁服侍着。

见柳生回来，胡秀芝特意支开小兰说：“你去太太那里陪着吧，我这里有少爷照顾可以了。”

就要分别了，她还是有很多的话要与柳生单独说。

小兰吱应一声退出了房间，扭着腰肢往太太那边走去。这段时间里，太太打发她过来专门照顾少奶奶，没少辛苦，可她终究放不下服侍习惯了的太太，老是挂在心上。

小兰一走，胡秀芝便怯怯地问柳生道：“怎么样，娘同意你么？”

柳生没有回胡秀芝的话，回身关上门，从桌子上拿起一串枇杷果来，小心翼翼地剥掉外面的黄皮，然后抠出里面的核籽来，双手呈给胡秀芝。

“来，先吃颗枇杷果。”

胡秀芝吃着酸甜的枇杷果，再瞥一眼柳生，见他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估猜着是在娘那里碰了钉子。

“你......是不是在娘那里挨数落了？”胡秀芝关切地问道。

“哪里话呢，我娘那么深明大义的人，怎么会拖我的后腿，她同意了，还主动答应亲自照顾你将来生产，只是要让你一个人在家受苦了。”

“我理解的，你放心去吧，家里有娘照顾着没事的，等你从都宜忻回来，你就当爸爸了。”胡秀芝强笑着，反过来安慰柳生。

“老婆，真是太谢谢你了。孩子出世后，有母亲照顾我也放心，她老人家比我更知道疼你。等我完成了组织交给的任务，马上就回来。”

胡秀芝如何不知道，柳生此去的任务有多艰苦和危险，那里可是真正的战场，是要上阵杀敌的啊，打仗的事，哪能有个万全的保障。况且，听说那边的生活条件比柳江可艰苦多了，连顿米饭都难得吃上。但自己也是组织里的人，如果不是现在怀着身孕即将生产，只怕也要跟着心爱的人一起共赴战斗呢。

此刻的胡秀芝，只是有些恋恋不舍。

“家里的一切你都不用操心，去到那边一心做好你的工作，一定要注意安全，保护好自己，我和孩子，还有娘，熊家上下都等着你在那边打胜仗的好消息，等着你平安归来。”胡秀芝眼含泪花，她深深地明白，自己的爱人身上所肩负的责任有多么的重要，是不能受个人情感的影响。

柳生蹲下身来，脸贴着胡秀芝隆起的肚皮，喃喃道：“爸爸不知道，该叫你儿子呢还是闺女，但你是爸爸妈妈的心头肉，是爸爸妈妈最大的骄傲。你将在战争的年代里出生，但爸爸请你相信，你一定会在和平的年代里健康地成长。爸爸走了，不能守着你来到这个世界，但爸你爸会在战场上为你祝福，你出来后一定要听妈妈的话，还要听奶奶的话，做一个可爱的乖宝宝，等着爸爸回来亲你，好不好？”

“宝宝啊，你听清楚没有，我们娘俩在家里要好好的，千祈不能给爸爸添麻烦，让爸爸分心，都宜忻更需要爸爸，知道不？”

也许是心有灵犀，胡秀芝感觉到肚子里的孩子开始有节奏地蜷动起来。

“又动了又动了，你摸你摸，小家伙正在向爸爸招手告别呢！”

胡秀芝拉着柳生的手按在突突抖动的肚子上，柳生再次感觉到心潮澎湃的幸福期待。

为了切断其他地区的地下组织与都宜忻游击队的联络，敌人在各边界地区都设立了严密的封锁线，从外面进入都宜忻十分困难。柳生第一次前往的时候，刚到宜山三岔，负责接头的交通员就告诉他，前面刚发生变故，这几天敌人突然加大了封锁警戒的力度，扬言绝不让一只苍蝇飞进游击区！这个时候想要硬闯封锁线只怕是凶多吉少。建议最好暂时避其锋芒，另外寻找时机再作打算。

柳生不了解边区的情况，不敢贸然行动，只得采纳了交能通员的建议，先回龙城向组织汇报。